姜林醒来的时候是下午，她睁开眼睛看着治疗舱内闪着蓝光的灯，艰难伸出手指去摁下了开关键，在治疗舱还没有完全打开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因为精神力的损伤，她现在感觉全身都虚弱无力，脑子更是疼得厉害，但她依旧要出治疗舱。
原因很简单，她没有看见江鹰。
这很奇怪。
正常情况下来说，她应该会在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看到江鹰那个傻子才对，除非傻子出现了什么问题。
从单间病房中出来，姜林迎面遇上了过来拿药的宋文，对方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现在看上去竟然瘦得有些脱相，那双眼睛里死气沉沉，像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一样。
“宋文？”
被叫住名字的宋文下意识抬头，看见姜林的瞬间眼神短暂地亮了一下：“你，你醒了。”
“嗯。”
光是说话就已经让姜林冷汗直冒，数名SSS级指挥精神力的攻击没有弄死她真是福大命大，姜林抱臂倚靠着墙壁，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缓解身上的疼痛：“有止痛片吗？”
宋文蹙眉，将止痛片分了两粒递给姜林，还没来得及给她倒水，就看见姜林直接干咽了下去，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你看到江鹰了吗？”等着止痛片生效的功夫，姜林还是保持着那个靠墙的姿势，她声音不算大，也就恰好能让宋文听见，“怎么没看见他？”
“……江鹰在接受心理治疗。”
宋文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无意识摩挲着自己手中的药盒，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跟姜林说其他的话。
姜林自然敏锐捕捉到了对方的异常之处，她下意识往前一步，单兵的身体似乎很轻易就能将单薄瘦弱的机甲师笼罩，这样的差距让姜林瞬间想起之前宋文持枪闯进废墟救自己的场面，声音也不自觉放柔和了下来。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医疗室内仪器运作的电流声很轻，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有些突兀，宋文吸吸鼻子侧过头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伊万，代替江鹰压阵后，牺牲了……”宋文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伊万那张脸，沉默寡言且胆小怕鬼的伊万，最后却成为了黎明之剑中第一个牺牲的人，“爆炸强度和范围太大……尸骨无存。”
姜林感觉似乎有一把重锤精准在自己的心口敲击了一下，她扶住旁边的墙壁尽可能让自己站稳，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伊万？
片刻后，姜林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是都已经……已经救出来了吗……”
操纵那些SSS级单兵的指挥不是都死了吗？不是已经派了直升机和机械人去救援了吗？时间虽然紧迫但把人转运出来一定够了啊？
无数个问题喷涌而出，姜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能听见电流声和外面的风声。
“……人质里面有人体炸弹。”宋文深吸口气，再次睁眼的时候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排查花费了一些时间……江鹰以身作饵引出人体炸弹，伊万……伊万担心他过载，所以在最后开直升机离开的时候，让江鹰跟着钱多多那架直升机回来了……”
“伊万……和最后一架直升机，还有三十七名人质，没来得及撤退。”
爆炸是因为自毁程序还是因为人体炸弹，已经无从追查，江鹰虽然已经获救，但他却总觉得伊万是因为替自己殿后才牺牲的，从醒来后就陷入了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目前已经介入心理治疗。
“江鹰，已经在昨天下午被送回黎明总部，进行心理干预治疗，如果他没有办法打开自己的心结，或许……”
他也无法再返回队伍继续执行任务。
姜林从未感觉过这样无助又茫然的时刻，她嘴唇轻微颤动着，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像是突然被扔上岸的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能大口大口地呼吸，胸腔的起伏才能证明自己活着。
“现在是战时，一切从简。”宋文有些哽咽，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在看见姜林现在这副表情的时候又涌了上来，“烈士名单刚刚提交上去，姜林，我们还能等到胜利那天吗？”
这就是战争时间太长给人带来的最大影响，牺牲的人会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的人会对暗无天日的前程丧失希望。
“不知道。”姜林老老实实地回答，止痛片的效力不合时宜地开始发挥作用，她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但是宋文，如果注定结局是失败的话，我们就要放弃战斗了吗？”
宋文看着姜林的那双眼睛，躺在治疗舱内的这段时间，姜林虽然没有清醒，但需要补充的药剂没有停止过输入，她看起来只是虚弱，眼神却热得吓人。
“当然……不。”宋文咬牙，眼眶通红，拳头握紧，“直到我死，都不可能放弃战斗。”
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战斗的路上。
姜林没说什么，她伸手拍拍宋文的肩膀，转身往自己的病房走去，她很努力地想要挺直自己的脊背，但身体的疲惫让肩膀塌了下去，一步深一步浅。
“姜林？”
“嗯，我去休息。”听见身后传来宋文的声音，姜林的脚步也没有丝毫停顿，她挥了挥手，缠着绷带绑着支架的手在半空中轻轻晃动了两下，“……战斗，不是还没有结束吗？”
荆棘鸟，一旦找到那处理想中的荆棘，就会扎身其中，在鲜血淋漓之中放声高歌。
他们都是荆棘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