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拂晓来得格外迟缓。微光穿透灰暗的云层，映在庭院的青石板上，仿佛凝聚着一场无法回避的风暴。
伴随一阵沉闷的鼓声，家仆和侍卫纷纷朝正厅方向汇聚。各处通往正厅的廊道井然有序，却透出紧迫气息。今天，家主将要当场审问三管事与黑衣人。对于一向忌讳家丑外扬的林家来说，这场“公堂对质”绝不寻常。
当林轻歌走进正厅时，林家主已被搀扶着坐在高堂主座上。相比昨夜，他气色稍显好转，但依旧虚弱憔悴。额头隐见几缕冷汗，能看出他正勉力支撑。
厅内站满了人：除了管家、各房管事、家仆领头人，也有被紧急召来的府中老仆。甚至就连向来只在后院活动的嬷嬷们，也被叫到一侧观听。这样的兴师动众，足见林家主对今日之事的决心——他要让整个林府都见证真相。
“轻歌，你来了。”林家主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林轻歌微微躬身：“父亲，您身体还撑得住吗？”
林家主点点头，用只属于家主的冷峻目光扫过全场：“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林轻歌心中微凛，立刻跨步上前。她昨夜已做了布置，此刻只需等那两名要害证人被带上来，再看林嫣然如何应对。
很快，几名侍卫押着三管事和黑衣人进了大厅。三管事满面惶恐，衣衫褴褛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黑衣人则被绑了双臂，嘴里还塞着破布，一身狼狈，却依旧眼神凶狠，好似还想垂死挣扎。
人群见此情形，皆窃窃私语。昨日三管事在大厅“自首”过一次，如今又多了个黑衣人被擒，直觉告诉他们：恐怕还有更骇人的内幕即将揭晓。
林家主望着这两人，紧皱眉头：“来人，把这黑衣人口中的破布取下，让他开口。另给三管事松开束缚，让他能好好说话。”
侍卫依令，三管事活动了下手脚，神情紧张地匍匐在地。黑衣人口中破布被扯出，他咳了两声，抬眼望向林家主，眸底仍有一抹桀骜，但又带着不安。
众目睽睽之下，林嫣然却一直没有出现。眼看家主已坐堂，正要开口审问，大厅门口这才传来一声轻响：
“父亲，您身体不适，何必如此劳神？让嫣然来伺候您不好吗？”
只见林嫣然一身素淡衣裙缓缓而入，步态看似从容，却无法遮住眼底的急切与阴鹜。她对众人略一点头，径直走到林家主面前，露出一副“孝顺又关切”的表情：“嫣然听说今日要审问三管事，原本想让父亲安心歇息，由我来代劳，可您偏要亲自来此……”
林家主冷哼一声：“是啊，我若不亲自坐镇，只怕府里真要天翻地覆了。”
林嫣然眼神微闪，似想反驳，却抿住唇没开口。她只用余光打量了林轻歌一眼，随即落座于侧，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开始吧。”林家主环顾左右，“三管事，你昨夜在柴房之事，本家主已听说大概。如今给你一次机会，你把真相全盘托出。若有半句虚言，家法伺候！”
三管事浑身颤抖，俯首贴地：“老爷，求您开恩……小人此前所说‘蒙面人是宫中来历’全是谎话！一切都是大小姐逼我编造的。实际上，小人是奉大小姐之命，往您的药膳里放入寒毒粉末。大小姐不想您死，只想让您一直病着，好让她……”
他说到这里顿住，不敢再言，似怕激怒林嫣然。可林家主却眸光一厉：“想让我一直病着，让她怎么样？说！”
三管事一咬牙，索性豁出：“大小姐说，只要家主您长期病卧床榻，府里大小事就得听她的。她为您张罗一切，能博得外人看重，也能把林府势力握在手里。况且……她还曾与外头的人联系，图谋在朝堂上谋得更大好处。”
厅内瞬间炸开。众人原先只听到“大小姐害家主”已十分震惊，如今竟还牵扯到朝堂？难道林嫣然早与某方势力勾结？
林家主似早有预感，依旧沉着脸问：“是谁？她想与谁联手？”
三管事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声音发抖：“小人……小人只隐约听她提过‘太子’的名号，也可能是太子党羽。大小姐曾让人从外买来特制寒毒，她说太子一派中有人善用毒，能帮忙掩盖行迹。她亦想借此获取太子势力的赏识，说不定还会助她……助她达成更深的目的。”
众人的议论声愈发轰动：“太子？大小姐怎么会跟太子勾连？”
“怪不得林家主的病拖了这么久……”
“这也太可怕了，竟敢拿家主当做棋子。”
林嫣然这时噌地站起身来，面带愠色：“三管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言乱语？我若真要害父亲，何必等到现在！”
三管事吓得连连磕头：“大小姐，小人是被逼啊，可昨夜黑衣人想杀我灭口，若不是二小姐及时出现，小人一家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他颤声哭诉，浑然不顾林嫣然阴冷目光，“老爷，二小姐，求你们饶命啊，小人再不敢隐瞒了！”
林家主收回目光，旋即落到那黑衣人身上。此时，黑衣人被侍卫按住，眼中还闪烁着挣扎。林家主不容他多想，冷冷道：“你也给我说清楚。你昨天夜里为何去柴房？谁派你去的？”
黑衣人咬紧牙关，一时间不吭声。林轻歌上前一步，沉声道：“你若执意顽抗，我可以把你押去官府，那里刑具多的是，想必你吃不消。还不如把真相说出来，或许还能留条活路。”
黑衣人眼神闪过一丝惧色，最终缓缓吐出一句：“是……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委派我去的。具体是谁，我只知道对方自称‘何总管’，说是伺候大小姐多年的老人。他跟我约定，只要我让三管事统一口供，把罪推到宫里‘某位贵人’，就能拿到酬劳。如果三管事不从，那就杀他灭口。”
“大逆不道！”林家主怒拍桌案，一声巨响。随着他愤懑的震怒，胸口似又隐隐作痛，呼吸显得急促。周围管事和下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声。
林嫣然随即也一拍桌子，厉声反驳：“够了！这两人一唱一和，是谁安排他们这么说的？父亲，轻歌也有动机嫁祸我不是吗？她一向看我不顺眼，为了在府里立威，也可能逼他们诬陷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她才是受害者。可人群里，有人暗暗摇头——昨晚二小姐带着暗卫抓住黑衣人并救下三管事，这不合逻辑地去“嫁祸”大小姐吧？
林轻歌沉稳地注视林嫣然：“姐姐，你若要自证清白，大可以提出证据来反驳这两人口供。可为什么三管事之前按你的意思撒谎，现在又曝出更多细节？还有黑衣人……若真与我合谋，你怎么解释他昨晚迷倒守卫、带着匕首和毒药闯进柴房？难道这是我指使他去演戏？”
林嫣然被连番质问，脸色越发难看，却又无法圆说，“你……”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冰寒地盯着三管事和黑衣人，显然被他们不受控制的口供激怒。
见此情形，林家主微敛神色，对林嫣然冷声开口：“嫣然，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还有半句真话没说，以后再无机会。”
林嫣然怔怔地与父亲对视半晌，眼中先是露出浓重的委屈和恨意，随即像是豁出一切般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疯魔般的尖锐：“好啊，既然父亲想听真话，我就告诉您——是，我确实让人往您药膳里放了毒，可我并非要害死您，只要您依赖我、信任我……到时候，这整个林府，还能有谁跟我争？”
她的话令厅中众人彻底倒抽一口凉气。一个温婉孝顺、知书达理的大小姐，此刻竟眼神狰狞地当众承认了罪行！
林家主气得面色泛青：“你疯了！我毕竟是你父亲，你怎能……”
林嫣然凄凉一笑：“父亲？呵，您是我父亲没错，可您可曾真把我当心肝宝贝？从我记事起，为何您只欣赏庶出的林轻歌，纵使她身份卑微，却处处受人侧目？我若再不牢牢抓住这份权势，难道要像母亲那样，被父亲冷落，被外人轻视？”
她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语调质问着，虽显得歇斯底里，却也流露出她背后那被忽视的深切恨意。众人顿时意识到：林嫣然的动机，绝不仅仅是为了在府里逞强，她内心里更有对父亲多年的积怨，以及对“庶女”林轻歌抢走关注的嫉恨。
可林轻歌听了这话，却心头一震：她与父亲其实并无多少亲近相处，自己怎么会“处处受人侧目”？原来从嫣然的视角看，她却成了最严重的“眼中钉”。
“嫣然，你……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过？”林家主颤抖地伸手捂住胸口，像是被她的言语刺得心脏作痛。
“罪过？呵，我只是不想步我母亲的后尘！”林嫣然眼中隐隐闪烁泪光，又含着癫狂，她猛地把目光投向林轻歌，唇边浮起刻骨的讥讽，“你觉得我只想控制父亲，就能满足？不，我还要借着这股势力攀附太子！只有太子才能给我真正的荣耀——做个区区林府嫡女，哪够我一展宏图？”
此言一出，大厅里一片骇然。原来林嫣然真正的终极目标，是成为太子身边的助力，甚至幻想嫁入皇室或取得巨大利益。难怪她甘冒奇险，与太子的人暗中勾连，用慢性毒控制父亲，把林府当踏板。
林轻歌忍不住开口：“你以为太子能永远信任你？借助他来害父亲、害家族，这种背叛行径，他迟早也会用在你身上。”
林嫣然嗤笑：“那又如何？只要我博得太子欢心，就算被他利用，也比在这小小林府里终日憋屈强！”她说到这里，仿佛被压抑的野心全然爆发，神色又带几分疯狂，令在场众人忍不住退缩。
林家主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既痛心又愤怒：“原来如此，难怪……那你还隐瞒了什么？既然敢当众承认，可见你自恃背后有人，莫不是太子直接给你下的令？”
林嫣然眸中掠过一抹犹疑，似不愿将所有内幕说破，但还是冷笑：“父亲不必多问。总之，有人比太子更需要我手中的东西，或者说，更欣赏我这份‘才干’。只要有他们在，我就不会输给任何人。”
她的语气看似狂傲，却也暗示出，她除了与太子派系接触，还隐藏了另一层势力。她不肯全盘托出，显然这个势力比太子更神秘或更危险。
听到此话，林轻歌瞳孔微缩：“难道林嫣然还同其他朝中要员，甚至某些江湖门派有牵连？” 若真如此，后续恐怕还有更大的变数。
而林家主更是双眉紧锁，额上青筋暴露：“你……你这逆女！我林家何曾亏欠你？你竟要把祖宗基业拱手送给外人？！”
林嫣然忽地扬起头，那双眼里含着怨念、悲伤与无可抑制的狂傲交错：“是啊，我若安分做个林家大小姐，也许能一辈子锦衣玉食。可谁来在意我真正的志向？母亲嫁入林家后，晚景凄凉；您除了一味沉迷于往日的功名、老朋友的旧事，何时想过我需要什么？”
大厅内气氛宛如凝滞。许多林府下人想劝，却不敢开口。林轻歌看到林家主呼吸急促，脸色铁青，连忙上前扶住他：“父亲，不要再跟她争执，您身体要紧。”
林家主深深吸了几口气，伸手颤抖地指着林嫣然：“逆女……我本想给你留最后一点颜面。如今看来，你目无法纪，还险些要我性命！我这就让人拿下你——”
他话音未落，林嫣然仿佛早有防备，一把抽出身边侍女腰间的短刀，冷冷刃光瞬间指向人群。“谁敢碰我？！”她态度疯狂，口气带着决绝：“别忘了，我还有人在外随时接应。谁若想把我锁起来，那就试试看，整个林府都别想安宁！”
她本欲以此刀威慑，可在场那么多家仆侍卫，反应过来后，已纷纷拔刀相向。林家主喝道：“住手，都退下，我不想再见血。”
即便如此，没人敢放松警惕。毕竟此刻的林嫣然情绪如临狂边，万一她狗急跳墙，对家主或林轻歌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僵局之中，林轻歌却面色平静地走出一步，与林嫣然保持一臂之距，眸中毫无畏惧：“姐姐，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若执迷不悟，父亲也不会容你继续为祸。可若你想避免更悲惨的结局，最好放下刀，与父亲说句软话。我可以担保不伤你性命。”
林嫣然仿佛被这番话激怒，讥笑道：“真是可笑。林轻歌，别在我面前装大度！你这个庶女，被父亲当成宝似的供着！若不是你，我或许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话一出，她握刀的手青筋乍现，似要奋力挥舞。然而她深知自己再如何，也难与一众侍卫、暗卫抗衡，更何况林轻歌并非手无缚鸡之力。
“嫣然，够了。”林家主突地压低声音，“你虽罪无可恕，但我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你放下刀，向族人认错，我可以先把你关起来。等我跟朝廷打点一番，你也未必必死。”
听到这句话，林嫣然似怔了怔，目光在林家主和林轻歌身上游移，神色挣扎。良久，她忽然嗤笑一声，仿佛放弃了所有温情：“不必了。父亲，你我今日情分已断。我败了又如何？至少你也不会好过。”
她猛地甩出短刀，意图故作袭击——可那刀并未真正劈向林家主，只是虚晃一下，借此干扰侍卫们的视线。下一瞬，她身形暴退，竟要越窗而逃！
然而林轻歌早料到她会孤注一掷，抬手一枚银针闪电般刺出，正中林嫣然小腿侧面穴位。林嫣然被刺得踉跄，身体失衡，整个人撞到窗栏后摔倒在地。
侍卫立即扑上去，摁住她的手臂夺刀，铁链哐当一声，将她牢牢束缚。再无力挣扎的林嫣然面色煞白，咬唇不语。
看着跪地的林嫣然和旁边脸色惨淡的三管事与黑衣人，林家主眼中充斥复杂神情——愤怒、悲痛、失望纠缠，最终化为一声无力的长叹。
“来人，把大小姐关到后院禁室，派心腹严加看管，无我之令不许任何人探视。”林家主声若寒铁，“三管事与黑衣人亦分别严加看守，等待官府衙门的正式处置。”
众侍卫立刻执行，不敢违逆。林嫣然临被拖走前，忽然惨淡一笑，语气森然：“父亲，林轻歌，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我后面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她眼神似毒蛇般盯住林轻歌：“轻歌，你还自以为能跟九王爷相安无事？等那些人出手，你也难逃一劫！”
林轻歌心口微颤，面色不变，冷冷道：“是吗？那就等着瞧。”
林嫣然被侍卫强行拖出大厅，嘈杂的脚步声渐远，但她最后留下的那番话却宛如毒刺，深深扎在众人心头——**林嫣然虽落败，可她背后尚有“更强势力”。**这股势力会不会在林府或朝堂另有布置？没有人能确定。
厅中一片死寂。良久，林家主终于颓然坐回主座，一手扶额，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林轻歌急忙上前替他把脉，发现他脉象紊乱，看得出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病痛。
“父亲，别再想了，先回房休息吧。”林轻歌眼含担忧，语气却尽量柔缓，“总算查清了您的病因，嫣然也已受到控制，您只要安心将体内毒素排出，我会想办法配好解方。”
林家主示意管家与大夫上前搀扶自己，深沉的目光望了厅门口片刻：“我还是没想到，嫣然能做出这等事……”他声音沙哑，满含痛苦，“轻歌，这次多亏你。若再晚一步，我怕是……”
林轻歌抿唇不语，只轻轻点头。她内心有股说不出的酸楚：林嫣然明明就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却如此行事，这对林家主而言是最重的打击。可事已至此，再多怜悯也是无济于事。
随着林家主和众管事相继离去，大厅里只剩下余下的家仆在收拾残局。林轻歌立在原地，神色凝重。表面上看，这场围绕父亲病情的内斗总算告一段落：幕后主犯林嫣然被当场揭穿并关押，三管事和黑衣人也落网。可她从未忘记林嫣然最后那句话——“我后面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她回想起三管事透露的只言片语，提到林嫣然可能不止依附太子，还与某股神秘势力暗通款曲。再联想到九王爷那边发来的紧急消息，以及太子近期在朝堂动作频频，不禁心里警铃大作：林府虽眼下稳住，可大厦根基是否已被别的势力暗中动了手脚？
“幸好父亲保住性命，林嫣然也没能再继续操纵府内资源。”林轻歌心底稍感安慰。然而她也清楚，自己再不去九王府，萧靖寒那边的危局只会愈演愈烈。
在思绪纷乱中，暗卫首领轻步上前：“王妃，九王爷派人再次传来消息，说太子对宫中御林军的整顿加快了步伐。王爷准备明日或后日，就要正式与皇帝、太子在朝堂上面对面摊牌。但王爷身体尚未痊愈，形势凶险。”
林轻歌心神一震。她迅速做出决定：既然林嫣然已伏法，父亲暂时安全，自己必须马上赶往九王府，与萧靖寒合力应对太子的逼宫之势。否则，一旦太子与皇帝联手下了毒手，哪怕有千般计谋，萧靖寒可能也难逃罗网。
她当即吩咐：“今晚就收拾行囊。再过半日，我去父亲房中确认他的情况。若大夫诊断无大碍，我便立刻动身。”
暗卫首领领命而去，林轻歌抬头看向外头清晨已尽、晨曦大亮的天色，心底仍隐隐担忧：林嫣然口中的“更强势力”究竟是谁？会否先行一步对林家或九王爷下手？
然而，她已无暇多作耽搁。林府的内乱暂告一段落，真正的宫廷风暴却已在门外酝酿。她唯有挺身而出，与九王爷联手，与命运中更深的黑暗较量。一朝权谋，步步如刀；这一切，不过是漫长博弈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