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升至中天时,城南乱葬岗的土丘裂开了第三道缝。
我蹲在腥风里,指尖触到地底渗出的星砂——那些砂粒正以诡异的韵律跳动,仿佛三百颗被活埋的心脏。李娅娅的虚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她颈间的月轮坠子裂开细纹,渗出与星砂同色的金液。
茧房要开了。她的声音带着青铜器摩擦的杂音。
话音未落,地底传来剑匣开合的轰鸣。我怀中的残片突然灼穿衣襟,在胸口烙出饕餮纹。三百步外的荒坟齐齐炸开,星砂凝成的茧壳破土而出,每个茧壳表面都浮着张人脸——正是上月离奇暴毙的漕帮弟子。
最中央的巨茧突然睁开竖瞳,青铜色的瞳孔里流转着时晷刻痕。
推开甲字房的门时,铜镜蒙着血渍斑斑的麻布。
李娅娅的灵体突然凝实,星砂锁链缠住我的手腕:别碰镜子!
但已经迟了。
镜中映出的不是客房,而是三百年前的星神祭坛。文成半跪在青铜剑匣前,胸口插着九根星砂凝成的长针。李昭容的银针正将他的神魂抽成丝线,绣入一卷泛黄的婚书。
现实中的雕花床突然塌陷,露出下方青铜浇筑的祭坛。那些漕帮弟子的茧壳悬在祭坛上方,茧丝交织成巨大的困龙阵。我的剑匣残片不受控地飞向阵眼,淡金色血液顺着茧丝倒灌入地脉。
他在茧里...李娅娅的灵体被星砂丝线贯穿,...茧里是他,也是你!
第一具茧壳破裂时,月光变成了青铜色。
文成的身躯如提线木偶般坐起,道袍下露出机械齿轮咬合的关节。他的左眼是顺转的时晷,右眼是逆转的星轨,开口时三重声音交织:甲子年七月半,星坠苍梧——
客栈的灯笼突然全部自燃,火光照亮墙壁上的血字。那些字迹竟是我自己的笔迹:勿信苏醒之人。
文成抬手轻点,燃烧的灯笼化作三百青铜剑悬于我头顶。剑锋滴落的不是火油,而是星砂凝成的蛊虫。
时辰到了。他的胸腔裂开,跳动的青铜心脏表面刻着我的生辰八字。
李娅娅的残影突然扑向铜镜。
镜中的李昭容转头微笑,手中的婚书燃起幽蓝火焰。现实中的文成突然僵直,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在客栈每个角落回响。我趁机割破掌心,血染的剑匣残片在空中拼出残缺星图。
星图映在文成瞳孔的瞬间,整座客栈开始时空坍缩。
雕花窗棂外闪过零碎画面:我在地牢刻下警示血字、李昭容剜出心脏嵌入剑匣、三百漕帮弟子在星砂雨中化为茧壳...
看茧丝!李娅娅的尖叫刺破幻象。
文成后颈钻出星砂丝线,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我的手腕——不知何时,我的皮肤已爬满与茧壳相同的纹路。
子时的更鼓在血月下扭曲成丧钟。
文成的青铜心脏突然炸裂,暗金色血液在空中凝成剑狱星图。三百茧壳同时爆开,尸身化作星砂洪流涌入他的七窍。我的剑匣残片被星图吞噬,胸口饕餮纹开始晶化。
李娅娅的月轮坠子裂成两半,半片坠子化作星砂匕首刺入文成眉心。
斩时晷...在子丑之间...她的灵体在消散前嘶吼。
铜镜轰然炸裂,碎片中映出三百个正在晶化的我。文成抬手捏碎镜中幻影,现实的我也随之咳出星砂。那些砂粒落地生根,眨眼间长成青铜色的茧壳。
当第一个茧壳成熟时,我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蜷缩在星砂中的不是尸体,而是三百年前的李昭容。她手中握着半截青铜针,针眼处刻着往生客栈的方位图。
文成的齿轮关节突然卡死,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血月。
月光中浮现青铜巨门的虚影,门缝里伸出缠满茧丝的巨手——那手掌的纹路,竟与剑匣残片上的星纹完全一致。
该...归位了...文成的三重声音突然变成九重回响。
我的晶化右手不受控地抬起,指尖星砂凝成钥匙形状,缓缓插向自己的左眼...
指尖离左眼仅剩半寸时,李娅娅残存的星砂突然凝成锁链,缠住我的手腕。文成眉心的青铜针骤然发亮,针尾的茧丝寸寸断裂。血月下的青铜巨门发出轰鸣,门缝中溢出的星砂凝成一只巨手,掌心纹路竟与我的晶化右掌完全契合。
斩丝...斩丝!李娅娅的灵体碎片在狂风中聚散,声音支离破碎。我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染红剑匣残片,残片上的饕餮纹突然活过来般张口,将缠身的茧丝尽数吞噬。
文成的齿轮关节发出刺耳摩擦声,他僵硬地抬手抓向青铜巨门:归位...必须归位...每说一字,胸口便涌出暗金血液,落地化作星砂蛊虫。
巨门开启的刹那,三百茧壳齐齐转向。每具茧壳表面浮现血色符文,组成困龙阵的变阵——九幽锁魂局。漕帮弟子的尸身从茧中爬出,眼眶中钻出星砂凝成的蛊虫,虫身刻着微缩的星神契文。
坎位尸傀,离位蛊铃!我掷出三清铃定住最近的尸傀,桃木剑挑破其胸腔。腐烂的心脏上插着青铜针,针尾的茧丝延伸向文成后颈。李娅娅的灵体突然附身剑匣残片,残片化作星砂刃斩断茧丝。尸傀轰然倒地,心脏的青铜针上赫然刻着甲子年七月半。
文成突然发出非人嘶吼,他的左眼时晷疯狂逆转,客栈地板浮现出与祭坛相同的星纹。那些星纹如活蛇游走,将尸傀与蛊虫串联成阵,阵眼正是我的晶化右掌。
星砂为媒,神魂为祭...文成的三重音在阵中回荡。我的右掌不受控地按向阵眼,晶化纹路顺着星纹蔓延。危急时刻,李娅娅的灵体裹着月轮坠子撞向阵心,坠子炸开的星雾中浮现残缺画面:
三百年前中元夜,李昭容跪在青铜剑匣前,以心头血绣制婚书。文成的神魂被抽成九缕,其中一缕封入我的前世肉身。婚书最后一针落下时,剑匣迸发的星砂洞穿她的眉心,血珠凝成如今的月轮坠子。
原来你我皆是祭品...我咳出星砂,剑匣残片突然刺入右掌。晶化暂缓的刹那,尸傀阵的星纹突然调转方向,将文成困在阵心。
文成的青铜心脏裂开缝隙,暗金血液凝成往生契文。我以血为墨,在桃木剑上画出逆星符,剑锋刺入他眉心的青铜针。针眼迸发的星砂中,浮现出李昭容最后的记忆——
她从未背叛!当年剑狱暴走,文成自愿分魂镇狱。李昭容以婚书为媒,将星神族三百祭司的神魂炼成茧壳,只为保住文成最后一缕清明。
斩时晷...在子丑之间...李娅娅的残音再现。我挥剑斩向文成左眼的时晷,剑锋触及瞳孔的刹那,整座客栈的时间突然静止。
青铜巨门内伸出茧丝巨手,却被逆流的星砂蛊虫缠住。文成右眼的星轨停止转动,他僵硬地抬手点向自己胸口。暗金血液凝成钥匙形状,插入青铜心脏的裂缝。
记住...茧房非牢...而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躯化作星砂涌入剑匣残片。残片上的饕餮纹睁开竖瞳,吐出一卷泛黄的婚书。
血月骤然暗淡,三百尸傀齐齐跪地,胸腔的青铜针飞向婚书,在帛面上绣出完整的星神契。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往生客栈轰然坍塌,原地只剩青铜祭坛与三百口空棺。
晨曦穿透血雾时,我站在祭坛中央。剑匣残片已拼合大半,饕餮纹的竖瞳中映出李昭容的残影。她指向祭坛下的暗格,星砂凝成八个字:九棺镇狱,一线生机。
撬开青石板,暗格中整齐摆放着九枚青铜钥匙。每枚钥匙柄上都刻着星神祭司的名讳,而第九枚钥匙的纹路——竟与我的晶化右掌完全契合。
远处传来更夫惊恐的呼喊,我转头望去,新裂开的土丘下,第九口青铜棺的棺盖正在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