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父亲将他推进地窖,反手合上木板的刹那,三支狼牙箭穿透那道佝偻背影。叶青透过缝隙看见辽兵用铁钩扯开父亲的胸腔,掏出血淋淋的心脏掷向哭嚎的幼童。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堵塞,血水漫过青石板路,浸泡着散落的《论语》残页——那是他清晨才替私塾先生晒的书。
地窖里的三日如同三载。叶青嚼着发霉的糠饼,听着头顶的惨笑与哀鸣交替。第四日破晓时,他爬出地窖,却见昔日书声琅琅的文昌阁化作焚尸炉,焦黑的骸骨堆成小山,未烧尽的绢衣残片上还绣着邻家阿姊的并蒂莲。巷角传来辽语吆喝,他慌忙躲进水井,指尖抠着井壁青苔,听着井口战马嘶鸣。
水波映出倒悬的炼狱:披甲辽兵驱赶百姓走向瓮城,白发老妪怀抱着襁褓不肯松手,却被弯刀连婴孩劈作两截。叶青的指甲在井壁上抠出血痕,却见一队打着田字旗的民夫抬着酒肉犒军——那领头的竟是潞州粮商赵掌柜,月前还赊给叶家三斗粟米。
七日,叶青混在尸堆里爬出城外。回头望去,城楼上悬着七具女尸,褪色的罗裙在风中飘如招魂幡——那是被辽军凌辱致死的绣娘,其中穿杏黄衫子的,正是他偷偷赠过木簪的采桑女。护城河漂满肿胀的尸首,一群乌鸦正在啄食浮尸的眼珠,忽被惊飞而起,露出水下田虎军旗的一角。
山道上,幸存的流民嚼着草根低语:“什么辽军突袭…分明是田虎故意撤了北门守军!”叶青攥紧半块染血的玉佩——这是父亲咽气前塞给他的,上面刻着“甲辰年督造”——正是田虎接管潞州防务的那年。
夜色吞没铜鞮山时,叶青的掌心已被玉佩棱角刺出血痕。当年逃难途中,他曾遇见个游方道士,那道人指着潞州方向的冲天怨气叹道:“十万冤魂不得超生,皆因有人开了鬼门关。”如今想来,那“鬼门关”竟是田虎亲手打开的城门。
山风掠过林梢,恍惚间化作旧日私塾的读书声。叶青望着威胜城头的灯火,仿佛看见当年的田虎在庆功宴上举杯,杯中晃动的不是酒,而是潞州百姓的血泪。
思绪从潞州又回到了如今的威胜洲。
铜鞮山的晨雾被马蹄踏碎时,田虎的金线大纛已卷成扭曲的麻花。五千轻骑挤在鹰嘴岩下的狭道里,战马喷出的白气与山雾混作一团。田虎攥着半截断刀的手背青筋暴起——那刀柄上嵌着的蓝宝石,正是三日前从晋王宫玉阶上抠下来的。
“报——!”探马从山脊滚落,肩头插着支雕翎箭,“西面隘口...全是梁山钩镰枪!”
田虎突然狂笑,鎏金甲震落凝在护心镜上的血珠。他瞥见崖顶惊起的寒鸦,那些黑点正与记忆里潞州城头的食尸鸦重叠。当年他故意撤开北门守军时,也曾见过这般遮天蔽日的鸦群。
泼天箭雨中,鲁智深倒拖六十二斤水磨禅杖,袈裟在身后猎猎如火。当第一支辽式重弩擦过耳际时,这花和尚竟咧嘴大笑:“好个田虎,竟藏着爷爷在雁门关砸碎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