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流云到的时候,何许冠早就在那等着了,住了这么久的牢狱,当初风光无限的巡抚大人也是不免落魄起来,可说来奇怪,或许有些人就是有所谓的‘气场’,即便他在牢内他在牢外,林流云也总有一种自己马上就要被算计的感觉。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警惕一点又不是什么坏事。
林流云不动,何许冠却站了起来,他早些年的时候腿上落了毛病,这些年被各种大夫精心调养着才看不出来,这些时间在牢中却迅速恶化,光是站起来这么一个动作,就已经能让人看出不对劲。
注意到林流云的目光,何许冠不疾不徐的笑了笑,才道:“叫林大人看笑话了。”
林流云没往他痛处踩,随意点了点头,只道:“何大人也不必着急,我既然来了就无所谓何大人是站着跟我谈话还是坐着跟我谈话,只不过我自认与何大人没什么好说的,何大人为什么不想着见见别人,反而是要来见我?”
他一开始可没想到这个何许冠会这么安分,关在牢里一声都不吭的,不想着跟外界联系也不寻求上诉天听,一副认杀认罚的模样,跟林流云的预想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关。
要说何许冠是个淡泊名利、不畏生死的人,那也不尽然,如若何许冠真的是那样的人,当初就不应该将南陵的疫病隐瞒下来。
“没什么好见的,我现在唯一想见的人也就只有林大人而已。”何许冠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不算是什么绝世大好官,可在疫病之前也算是尽职尽责,如今沦落到现在的地步,要说他心甘情愿,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可是……
何许冠知道,在听见那条消息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不可能再做什么了。
“我在这些时日早就已经见过外人,然而林大人不知道,不是吗?若是林大人不相信,我现在就可以说出三日之内南陵发生的一些事情。”何许冠缓缓道:“我说这些,不是想威胁林大人什么,这些日子联络我的人,也可以全部提供给林大人,此外,还有我在南陵的旧部、人脉,我也会一应告知林大人联络、使用他们的方式。”
“当然,林大人用或不用,怎么用,都是由林大人来决定的,我无从置喙。”
林流云看着他,心里却想到刚刚来的一路上见到的人。
何许冠说他已经见过别人,他是相信的,何许冠何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那就只能是他说的是真话。
而他这一路走来,所遇到的无论是狱卒还是官头,都是对他一副身心俱从的模样,那么就有意思了,要是他们真的如表面一般对他那么恭敬,难道这个何许冠见的是谁都看不见,谁都发现不了的隐形人?
这个世界又没有真正的内力,除了林流云自己,哪还有真正的落地无声,能潜伏于影的人?
林流云没有真的提问南陵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难道你以为我这么快就忘了我刚来南陵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何许冠笑了,他眉目舒展,即便是身在牢狱之中,也是一副全然放松的模样。
他说道:“林大人,您不必信我。”
当他知道林流云没有追究他的女儿的时候,和许冠就知道自己再不可能做什么了,或许带着侥幸一点的心理去想,林流云既然这一次会心存不忍放过他的女儿,那么下一次即便他又输了,对方仍然会放过他的女儿。
可何许冠这些天反复问过自己很多次,他真的还要去赌吗?他真的又要将自己女儿的生死寄托在一个渺茫的希望上吗?
要是他孑然一身,独自一人,那反正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横竖都是一个死,当然要选择有希望的那一方,哪怕凑近了看,会发现那一点火光只是幻影也一样。
可是……
何许冠看着林流云凝眉思索的模样,又笑了笑,也不等林流云再说什么,就开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说起了各种隐藏的人手暗桩。
“来告诉我消息的人是这里的小吏,名叫程治,他不是我的人,却为了钱财折腰愿意为我卖命,南陵巡抚府东边有一座佛堂,佛像下面有一个暗格,放着南陵有贪污贿赂过的官员的名单和一块玉,城北的东风楼是我的人手,你带着那块玉过去……”
没有必要了,他既然做出了那档子事,那他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罪有应得,何许冠在日复一日的反问中,终究还是这么说服了自己。
不甘心吗?当然是不甘心的,但何许冠想,他已经可以放下了。
就当他已经跟着那些因为疫病死去的百姓死在疫病中,不要再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何许冠这么说着,林流云固然心存犹疑,却也没有开口打断,就这么一听一讲,直至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林流云方才从牢中出去。
负责接待他的狱卒换了一个,林流云迈步出去之前,忽而冷不丁的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狱卒没多想,很快应道:“大人,属下姓程,单名一个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