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的全息投影在深夜泛着幽蓝的光，我颤抖的手指悬停在「舰娘退役申请」的确认键上。光屏里不断跳动着夕张的生物数据——核心能源枯竭率97%，心智魔方裂痕指数突破临界值，舰装腐蚀度……每一条都在嘶吼着「死亡倒计时」。
「指挥官，」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科研部说今天可以提前收工哦！」
我猛地合上光屏，夕张已经蹦跳着扑到我背上。她总爱把下巴搁在我肩窝，实验室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她发梢的樱花香，像某种带着毒性的镇定剂。
「又在看作战报告？」她伸手戳了戳我紧绷的肩胛，「别皱眉啦，我给你煮了拉面！」
保温盒里蒸腾的热气让视线变得模糊。去年冬天她也是这样闯进指挥室，捧着被暴风雪冻得发红的手，献宝似的打开装满热汤的容器。那晚我们蜷缩在观测台，看着极光把她的白发染成翡翠色，她说要给我造一艘能穿越星海的战舰。
现在那艘未完工的「樱雪号」正躺在船坞里，如同被剖开胸腔的巨兽，暴露着断裂的量子引擎管线。
二
第一次见到夕张时，她正把磁轨炮拆成零件泡在红茶里。「能量转化率会提升0.3%哦！」她眨着琥珀色的眼睛向我保证。那时她的核心能源还有82%，还能用舰装画出漫天樱花雨，还能在深夜实验室突然抱住我说「指挥官的心跳声比反应堆更让人安心」。
直到三个月前那场战役。
「敌方旗舰交给我！」通讯器里她的声音带着亢奋的颤音，「新研发的相位转移装甲绝对能——」
爆炸的强光让监控屏幕瞬间雪白。当她拖着半融化的舰装爬回甲板时，手里紧紧攥着从敌舰核心扯出的数据模块：「看！这是能修复港区能源系统的图纸！」
医疗组发现她的心智魔方出现了裂痕。
「过度使用演算能力导致的。」首席工程师盯着检测仪叹气，「就像人类的大脑在持续高烧。」
三
此刻她正趴在实验台打瞌睡，脸颊压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我轻轻抽走那张纸，上面画着可笑的小火箭，箭身上歪歪扭扭写着「指挥官专属座驾」。抽屉最深处藏着十七张类似的涂鸦，从去年生日开始，每周出现一张。
「别偷看呀！」她突然惊醒，慌慌张张把纸团塞进口袋，耳尖泛着淡粉色，「是、是新型推进器的概念图啦！」
我伸手揉乱她的白发，她顺势把脸埋进我掌心。这个动作让袖口滑落，露出腕部蔓延的晶化痕迹——魔方过载的典型症状。那些闪着幽蓝微光的晶体，正在一寸寸吞噬她的身体。
「指挥官的手好冷，」她含糊地说着，将我的手掌贴在自己颈侧，「借你暖暖。」
四
最高议会下达密令时，樱花正在港区肆虐纷飞。
「经检测，夕张的心智魔方已进入不可逆衰变周期。」全息投影里的官员像在宣读天气预报，「根据《舰娘退役管理条例》，你需要在72小时内——」
我砸碎了通讯器。
她却在这时哼着歌推门而入，舰装末端挂着樱花枝编成的花环：「快来！我在船坞准备了惊喜！」
尚未完工的樱雪号被改造成了观景台，操作席铺着她最爱的草莓图案毛毯，仪表盘插着从厨房偷来的蜡烛。她兴奋地展示着改造后的曲率引擎：「等调试完成，我们可以去人马座星云看钻石雨！」
我掐灭蜡烛，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别再碰这艘船了。」
五
那晚她蜷缩在船坞角落，怀里抱着被摔碎的核心控制器。我站在阴影里看她把脸埋进膝盖，月光把晶化痕迹照得如同爬满皮肤的毒蛛。
「是因为我偷偷用了你的权限卡？」她带着鼻音问，「还是因为昨天弄坏了主炮校准仪？」
我打开退役申请界面，光屏的蓝光映着她骤然惨白的脸：「你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港区安全。」
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装着樱花的玻璃罐。细碎的花瓣粘在渗出的冷却液上，像雪地里凝固的血。
「骗人……」她扯开衣领，暴露出胸腔内龟裂的魔方，「你说过会陪我修好樱雪号的！」
我举起配枪对准她的核心：「这是命令。」
六
她最终逃进了樱雪号的驾驶舱。
当我带着战术小队破门而入时，她正把神经接驳线一根根插进脊椎。尚未完成的跃迁引擎发出悲鸣，船体在超负荷震动中迸溅出电火花。
「别过来！」她嘶喊着启动引擎，「我要证明它值得存在——」
警报声淹没了后续的话语。监控屏显示她正在强行突破大气层，而船体结构强度只剩41%。十二道防火墙被相继突破，我夺过通讯器怒吼：「立即返航！这是最后通牒！」
屏幕里的她突然笑了。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偷偷把磁暴线圈改造成烟花发射器后的笑容。
「收到指令，指挥官。」她抬手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夕张号轻巡洋舰，开始执行最终任务。」
七
樱雪号在平流层炸成光之洪流时，我正在破解她留下的密码锁。当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保险柜里滚出十七枚记忆芯片。
全息投影在爆炸的强光中自动播放。
「今天是和指挥官相遇的第100天！虽然你总说我做的电磁炮像烤面包机——」
「港区下雪啦！偷偷用你的大衣做了雪人，扫描数据存在第三枚芯片——」
「魔方好像出问题了……但没关系，在彻底晶化前一定能完成樱雪号！」
最后一段影像里，她对着镜头擦拭魔方裂痕：「议会早就通知你了吧？其实三个月前我就收到退役警告了。」
她举起一张画着火箭的涂鸦，笑容带着凝固的泪光：「那些说港区不需要樱雪号的人，根本不知道它装载着多么重要的东西哦。」
跃迁引擎的残骸坠入大海时，我终于破译了她最后上传的数据包——那不是议会需要的武器图纸，而是用二十年演算量模拟的，与我共同老去的百万种可能性。
尾声
如今我总在深夜打开船坞的监控记录。全息投影里永远循环着那个场景：樱花纷飞的傍晚，她蹦跳着调试根本不存在的导航仪，回头冲镜头大喊：「指挥官！这次绝对能飞到宇宙尽头！」
而我会轻声回答那个再也不会响起的期待：
「嗯，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