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四起，晚间温度骤然下降，天黑的早，六点半的天彻底黑透，操场上也没人逗留，都在教室待着。
叶琰陪江忱到办公室，一出来就被大风呼了一脸。
两个人往格物楼的通道走，想抄近道回教室。
穿堂风嗖嗖的，冷的很。
叶琰双臂环抱在一起，校服外套没拉上链，冷风往里钻，他赶紧把拉链拉上，微曲着身往前走。
一旁的江忱就显得平静许多，仿佛感受不到冷一般，径直往前走着，到了日知楼的墙角，叶琰停了下来，江忱回头看他一眼，好像在说，怎么停下了？
叶琰看了看周围，声音压低，“想跟你聊聊。”
江忱凝视着他，没说话。
叶琰直接开口，“我发现你最近状态不是一般的差，今天中午吃饭都没吃多少，面色也不好，是压力大么？”
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安阳和张羡也跟他一样，觉得江忱这段时间情绪低迷消沉，做什么都兴致不高，一副厌世模样。
从他刚转来那会儿，从开始的沈默寡言，到了后面跟他们熟络之后，偶尔也会因为搞笑的事笑上一笑，现在却越来越消沉了，身上的忧郁感加重了，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本来就寡言少语，现在一天相处下来他主动开口基本很少，还是别人问他才吝啬说两句。
今天中午到食堂吃饭，江忱只点了一道青菜，饭也没吃多少，最后还剩三分之二就倒掉了。
和他们餐盘里的荤素搭配一比，江忱的餐盘就显得尤为清淡。
当时问他为什么不多吃一点，他回了一句：吃不下。
江忱沉默良久，摇头，又点头。
叶琰眉毛一挑，迟疑地开口，“你失眠吧？”
江忱点头，嘴唇微动，沙哑的嗓音说道：“好多天了，从十月开始到现在。”
“是有什么压力吗？”
江忱眼神闪了闪，眼皮一拾，启唇，“算吧。”
“能和我说一下么，”叶琰说，“是你的心理方面还是……精神方面。”
江忱黑眸附上寒芒，狐狸眼微眯，眼神凌厉看着叶琰，说话的声音透着阴鸷，“我分不清。”
叶琰皱眉，一脸茫然。他这是怎么了？态度转变这么快，如果说江忱刚刚是满脸写着无所谓，现在则是多了一丝认真，眼神凌厉且专注。
江忱背靠着墙，叶琰立在一侧，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日知楼拐角，转个弯就是楼梯口。
夜静悄悄，现在还不到晚自习时间，校道连接着校门传来稀疏的嘈杂声。
现在这个点是学生回校上晚自习的时候。
叶琰道：“你之前有在信里说，你有中度焦虑，不是已经好了？”
江忱道：“是已经好了，但也没有好的彻底，我最近因为种种原因，感觉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
叶琰问：“有去医院检查吗？”
江忱摇头，“不想去。”
叶琰叹声，双手抱臂站着，想了一下，还是劝道：“要不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不去。”江忱态度坚决，“再过几天就好了，我的身体我清楚，只是人有点焦虑抑郁而已。”
叶琰拧眉默了两秒，然后舒展开，不太想管那么多，于是乎，他笑道：“那行，你自己决定就好。”
“叶琰。”江忱突然唤了一声。他眼底藏着一丝忧虑，混合着夜色，很好的掩盖过去，叶琰只听到他呼了口气，嗓音低哑地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我现在想告诉你。”
“诶诶，竟然是秘密那就不用说了。”叶琰连忙制止，他可不想知道什么秘密啊。
“其实也不是秘密，告诉你就三个人知道而已。”江忱语气有些不满，他好不容易想跟人分享一下却遭到拒绝。
叶琰心想，这还不是秘密啊，加上他才三个人知道。
“那你说，我听完这件事对我有影响吗？”叶琰试探性询问。
“没有影响，只要不说出去就行。”
“那你说吧。”
江忱一顿，竟犹豫了。叶琰啧了声，好脾气都快被磨没了，他一字一句开腔，“你还要说么老弟？”
“先等一下。”江忱站直，走了两步看了看楼梯口的方向，发现没人他又退了回来，轻咳一声，缓缓道来：“我以前得过精神分裂。”
叶琰表情震惊，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他抬起了手又放下，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降低音量问他：“什么时候的事？那你现在呢？”
“六年级暑期到初一上学期。”江忱说，“已经好了，不是很严重，轻度的。”
可是轻度不是没有影响。
“初一你给我写的回信是在治疗阶段？”叶琰问。
“是。”江忱回。
风声呼呼穿过，走廊多了回声，靠在另一面墙的人收起手机，嘴角似乎勾着笑。
他轻步往对面楼梯口走去。
路过日知楼通道时，拐了进去。
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觉得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小事一件，想开点。”叶琰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拍了拍江忱的手臂，兀自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往楼梯口走，“我们回教室吧。”
“其实说出来我的心情好了一点。”江忱说。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美丽了。”叶琰说道。
*
第二天清晨，江忱早早到学校，坐在座位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班里来了两个女生，就坐在他后桌的隔壁，她们说着要去接开水。
二班总共53人，只有江忱没有同桌，因为他是后来的。他喜欢一个人坐，比较舒适自由，位置也大，桌面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拥挤。
两个女生接完开水回来，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个。
突然察觉到右肩有些痒，江忱还以为是出现错觉，身后传来一道清甜的女声，这才让他知道不是错觉。
微微后撤，偏头看了过去，杨烟柳手上拿着一张卷起来的试卷，见他看过来，忙道：“老师说让你中午吃过午饭到她办公室，我跟你一起去，还有把这张表填一下。”
她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份信息表给他。
“嗯。”江忱看了看上面的内容，是户籍登记表。
他不是闫城人，所以要填一下海城的户籍信息，以及家庭信息这些。
简单信息很快填好，家庭成员也就两人，监护人联系方式他写了霍观楼，在看到家庭成员的称谓处，他手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动笔写下“父亲”二字。
杨烟柳看着男生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
十分钟后，班里已经来了大半人，江忱也填好了信息，转身递给杨烟柳，声音冷冽地唤一声：“班长。”
……
中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各班教室的人齐刷刷奔向楼梯口，往食堂飞奔而去。江忱一下课就出了教室，站在一班外的走廊等他们。
安阳看到了他，对叶琰道：“江忱今天这么早来等我们。”
叶琰收好书，扭头看向走廊，喃喃道：“不多见啊。”
平时都是他们到二班叫他。
班里的人几乎走光，张羡站起身说道：“叶琰，我一会儿可以用你的饭卡吗？我卡里没钱了。”
“你用我的吧，我钱多。”安阳这话有点豪气。
张羡笑呵呵：“行。”
没让江忱等太久，他们一分钟后出来。
张羡甩着手臂道：“走，去食堂吃饭！”
江忱表情冷淡，落后他们一大截，走在他们身后，叶琰敏锐的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下意识回头望去就对上江忱的眼神，一双狐狸眼透着神秘，阴鸷的眼神注视着他，不曾移开分毫。
叶琰转过头，视线也随之收回。不禁感到疑惑，江忱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他？
到了楼下，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张羡和安阳，叶琰放慢节奏，等江忱走上来，他主动提出疑惑，“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江忱扭头看他，嘴角勾起，“觉得你帅。”
“哈？？”叶琰心道，是这样吗？他哂笑，“可没你帅。”
他发现江忱今天比昨天好了很多，整体给人的气色就不一样了。
到食堂，江忱罕见的点了两道菜，一份丝瓜炒蛋和一个酱汁鸡腿。
吃饭过程中，仨人都注意到江忱只吃菜没吃鸡腿，坐他旁边的张羡说道：“你怎么不吃肉？快吃啊。”
江忱拿着勺子将鸡腿肉捣出来，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吃。
江忱咀嚼几下咽下去，发现有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抬眼看他们，“不吃饭看我干什么？”
“吃啊。”叶琰端起一碗汤喝了两口。
张羡低头扒饭，安阳夹豆角吃。
吃过午饭回教室，一坐在位置上，安阳就跟叶琰讨论起江忱，“感觉他今天突然转变好多，还是第一次见他点两道菜。”
叶琰点点头，“确实反常，但这也说明他调整好心态了，只要不像之前那样就好。”
安阳也这么觉得，乐观一点总比消沉的好，他喃喃自语，“感觉他是不是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
叶琰神色一敛，眼眸接连闪烁几下，想起昨晚上江忱和他说的事。
还有今天江忱看他的眼神，让他感到困惑的眼神。
很不对劲。
江忱回到班里刚坐下没一会儿，杨烟柳过来叫他，然后两个人出了教室。
看着他们离开，教室里有人小声讨论起江忱。
过了十几分钟后，教室已经安静下来，一半以上的人趴桌上休息。
江忱跟在杨烟柳后面进的教室，他一进来没睡觉的人向门口投来视线，有些人眼里藏着讥诮、看戏、轻蔑。
江忱气质高冷，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周遭，没给多余的眼神，他的座位比较靠前，第二组第二桌的位置，他走过去转身坐下的瞬间，眼底划过一丝讥讽。
今早上课时，课间后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可能是他敏感吧，觉得别人在说他，但他对这些并不陌生，心底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和叶琰他们在一块，哪怕他们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他也不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他突然轻呵一声，似乎猜到他们说的什么。
隔壁桌的女生，像是听到了他发出的声音，侧头看了眼。
*
晚上，清幽苑。
到了十点半之后，天轰隆响，闪电划过天际，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外加大风坐镇，呼啸声阵阵。
清幽苑一栋民宿里，大门紧闭，一楼客厅亮着灯，二楼房间里，江忱靠着床，席地而坐。
在他身侧有一个木盒子，已经打开，里面有多封不同颜色的信封。
有褐色、蓝色、绿色、土黄色和淡紫色。
有一封褐色信封放在他腿边，上面收件人写的是——樊宇中学初中部七年级5班，27号同学（收）
除去这一封，木盒子里其他信封收件人都是他的笔名。
——江渚之上（收）
他静静地靠床坐着，眼睛盯着阳台外的大雨，思绪万千。
不知道过了多久，垂落在一侧的手动了动，他扭头看向木盒子，拿起最上面那一封，是绿色封皮的信。
上面的字是叶琰所写，说实话，他的字不怎么好看。
掂了掂信封，里面有点重量，不止有信纸。将信封拆开，拿出信纸，倒出里面的硬物，是一个金属蝴蝶形状的异型书夹，表面是古风竹叶图，还有三个字，开心蝶。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放到床上，将信纸摊开，看着上面的字迹，突然有些恍惚。
这是他最后收到的信，中考前的一个月。多久了呢？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月，挺久的。
「江渚之上：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好久未与你联系了，距离上次的回信已经是两个月之前，远在海城的你近来好吗？中考将近，你是否做好迎接它的准备呢？
我相信，以你优秀的学识和自律的习惯，想来你早已经复习的差不多了吧。希望你在六月的考场上，能超常发挥、考的全会、蒙的全对！
这次写信问候，除了给你中考加油打气之外，还有一事。我与你书信通络已有两年之久，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们已经15岁了。
中考后的暑假，我会与家人到海城游玩几日，不知能否见上一面？借此机会。
虽然我们未曾谋面。可从你我来往的书信中，我能感觉到，你很有自身的独断能力，谦逊谦卑。我知道你是一个性格孤僻的人，不喜与人交往，但你却愿意和我通信这么长时间，我想你也是把我当朋友的。
你若不愿，可在信中说明。
最后祝福你，身体康健，万事顺遂，金榜题名！
书未尽情，余侯面叙。
一叶扁舟
5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