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
兴古郡往西,去往昆明郡的大路上,一行千余骑速度不快也不慢地走着,不时传出一阵阵的笑声。
沈腾在中间,身边跟着包子虫子和二球几人,魏黑子落在后面压住阵尾。大家一边走着,还一边聊着这南中一路行来的开心事。
包子又微微的一点口吃,本来也不严重,但很多时候,李球他们故意挤兑他,一激动,这口吃的毛病就显露出来。
所以,往往是他的一句话没有表达完,就被旁边急得不行的二球将话头接了过去,二人总为这事儿闹个不休。
包子还在强调哥儿几个兴古郡狩猎时比赛的事情:“哎,哎,哎我说,你们别不认账哦,输了,输了,输了还就是输了,回去成都啊成都啊成都你们得给哥们儿我我我好好宣扬宣扬。”
黄崇在旁边不服气地抢白道:“谁输了?谁输了?我可不认。哥哥我刚刚放了一道水,你就宣布比赛开始,你这叫趁人之危知道不?”
张遵急了:“你耍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旁边的李球故意逗弄包子说话,便接过了话茬子,道:“再比比?”
张遵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指点着他们俩,骂道:“就就就你们小样儿,作弊作弊作弊也不找个好欺负的对象,撒泼尿撒泼尿撒泼尿……”
他本来想说“你们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之类的话,但越急越说不出来,那么李球已经抢过了话头——
“要撒咱们一起撒,现在就比呗?”
沈腾对于这三个骚包简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要他们在一起,总会有合适的话题让他们杠起来。
“一群杠精!”
有时候,屁大的一点事情,他们能欢天喜地地斗一整天,晚上不睡觉继续杠。
但这几个家伙确实有几把刷子的,遇到事儿,是真上,绝不含糊。
也因此,沈腾很喜欢他们。
这几个家伙可不是普通人,他们是蜀汉最高级纨绔群里面的代表。
张遵就不必说了,人家要是把爷爷张飞的名字报出来,能吓死人不偿命!在后世,若提起张飞张翼德的大名来,大家最熟悉的莫过于“豹头环眼,胯下乌骓马手提一杆丈八蛇矛枪”。
其实,若你有机会去到阆中,就会对张飞有一个全新的认知,在阆中,几千年过去了,张飞依然被认为是“良牧”!是千古治民文人的典范!
李球是建宁李氏二代中杰出的代表人物,是家主李三爷爷和李恢亲自挑选送到成都历练的族群接班人。
黄崇也仅仅是因为父亲的事情,才不得不选择低调。
而阆中黄氏,那是益州第一大豪族,人家随便伸出一个小手指,恐怕比张遵的腰杆子都还要粗上许多倍的。
张遵,外号包子,其最大的特色就是——高调。
后世常说的那种“说着最狠的话挨着最狠的打”,说的就是他这类人。
无论什么场合,他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存在,可他偏偏又天生口吃,这就让他的所有故事都充满了喜感。
在成都纨绔群里,若他号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因为敢在他面前称第一的人,早就被他打得叫他大哥了。
也就是上面还有个老太太护着,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在军队里横冲直撞了,谁敢不依着他!
现在,阴差阳错地,在巴州打猎,遇到了魏延沈腾,包子他们算是彻底玩儿嗨了,过足了带兵打仗冲锋陷阵的瘾。三人亲手斩杀的蛮兵,怕不有三五十人之多。
就在血与火的历练中,这些年轻人迅速地成长起来。
但是,一旦闲下来,他们就立马恢复了纨绔无赖的本色,一个个嘴巴抹了麻油似的,溜光水滑的。用张遵的话说,“非如此,怎显得我等爷们儿纨绔本性!”
这不,为了争夺尿尿冠军,三人又闹得不可开交,恨不得当场掏家伙比赛起来。
沈腾懒得理睬这三个家伙,他们纯属闲得蛋痛的那种人,拉屎都要比赛谁拉的多,谁的造型更优美。
周围的军卒们都已经习惯了他们这三位“爷”的秉性,见怪不怪了,笑个不停,眼里也都充满了溺爱与欢喜。
假如,魏家的那三位“爷”在这里,保证会是另外一番场景,别看包子他们在这里咋咋呼呼得厉害,在魏家的三位“爷”面前,只有被揪耳朵挨打的份儿。
魏家揪耳朵的本事,那是蝎子拉屎——毒(独)一份儿!
人家夏侯春天老太太的揪耳朵绝技早已经冠绝蜀汉大地,当年的车骑将军怎么样?一回家,照样被揪耳朵,连先帝爷都拿她没有办法。
真正让老太太的揪耳朵绝技冠绝蜀汉大地的,是刘禅做太子时期,经常被她揪着耳朵逼他认错,甚至连诸葛亮有时候都不得不拿夏侯某某来吓唬这懒散的太子爷。
刘备对夏侯春天的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禅本就是个惫赖的性子,就是那种你推一下他走一步的懒散作风,难得有个人能撵得他满地跑。
而刘禅自当上皇帝以后,照样没有逃离老太太的辣手,被揪耳朵的时候是少了些,但被老太太拿着扫把撵得满地跑,鞋子都跑丢了,一样是皇宫里时常一见的风景。
其实魏家的几位“爷”之所以不叫“小姐”,而是以“爷”的名义在成都府打出了偌大的声名来,也就是张遵他们这帮纨绔们给倒弄上去的。
就在大家打打闹闹的档口上,前面的队伍忽然就停步不前了。
有骑卒轰隆隆地跑过来报告——
“头儿,有人打劫!”
“什么?你再说一遍!”
“有人打劫!”
“打劫咱们这支军队?”
“嗯!”
几人差点被气笑了。
当初魏延留下来的500悍卒,目前已经膨胀了一倍有余。在这南中,就他们这批人,简直等于无敌的存在,满身的血腥气恨不得都直冲云霄了,竟然遇到了拦路打劫的?
旁边的包子等人也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包子的大嘴巴恨不得都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李球却故作淡定地来一句:“我最讨厌打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张遵“呵呵呵”地笑道:“我上去看看,腾哥儿你等我等我等我……”
话未说完,胯下马已经泼剌剌跑出去老远了。
黄崇和李球二人紧跟在后面,打马就往前奔去。
在南中行走,沈腾曾经想到过很多事情可能会发生,比如山洪爆发泥石流堰塞湖蛮人偷袭什么的,但要说可能会遇到打劫的,他是一万个也没有想到!
等沈腾带着猴子晃晃悠悠地来到队伍前方时,一开始热闹非凡的队伍,现在却变得鸦雀无声了。
确认,队伍,是真的被人拦截在路上不能通行了。
三个人。
两男一女。
这三人一看就是百分百的蛮族人。
中间那女子身材高大,胖得如同一座山也似,头发被编织成了无数小辫儿,小辫儿上不时起落着各色的蝴蝶。
一张脸盆大小的圆脸盘子,但眉目之间,却并不难看,甚至还颇有些看头。
女子耳朵上戴着巨大的银质耳环。
身上穿一袭大红的彩衣,露出小半个胸脯,两个浑圆的山丘随着身体的晃动,一耸一耸的,像是两只巨大的白兔躁动不安。
奇怪的是那两座山丘上,各绣有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花,艳丽的花朵上面,一边纹着一只巨大的蝎子,另一边纹着一只巨大的蜈蚣,活灵活现的,随着山丘的耸动,起伏动弹。
蝎子和蜈蚣的颜色俱是深褐色,看起来,甚是吓人。
女子蓬松的发髻间,不时伸出一只小小的蛇头来,色彩斑斓,纤细如笔,吐着长长的信子,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另外两个黑塔一般的莽汉子,身高体壮,赤裸着上身,肌肉遒劲如古松,怕不有一丈多高,如巨型黑熊一般。
这二人各执一把特大号的锯齿铁刀,刀的材质不怎么样,甚至都已经裂了许多口子,但那分量可真是不轻,估计得有好几十斤吧。
二人大砍刀刀头杵地,双手按在刀把尾端,对眼前千余精骑视若无睹的样子——“这是无知者才无畏的表现,还是真的顶尖高手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三个人就那样大大咧咧地站在大路中间,女子手里玩弄着一只小青蛇,那蛇的芯子在她的脸上探来探去,有时候又爬到她的头上,脖子上,一会儿又在她的胳膊上游走,扭曲着身子,做出各种各样的模样,一看,便让人头皮发麻。
那两个巨熊大汉阔口黑牙,鼻子上均挂着一只巨大的银质鼻环。
三人身侧路边,横七竖八地躺了一些军卒汉子,一个个哎呀连天地叫着,但都没有流血症状,估计是一开始就有人不服气交上了手,被两个黑大汉丢了出去。
甚至,还有一匹战马,也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身,痛苦地嘶鸣不已。
三个人站在那里,谁也不说话,两个黑大汉神情严肃,倒是那女子一副乐淘淘的模样。
看沈腾从后面来了,感觉这人可能是这支队伍的头儿,那女子开口说话,语调十分怪异:“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这里过,留下马匹来!”
四周的悍卒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支军队,被袭击,被打了埋伏,非常常见。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三个人公然打劫,而且还是蛮子,两男一女,这样公然打劫,尽管这三人看起来很牛逼的样子,但无论怎么说,都很沙雕。
尽管自己这边已经有几人吃了亏,其实并不意味着什么。
大家若真是想要较真儿,几十人快马撞过去,也就解决了对方。或者,一顿箭雨过去,多少人也就不会剩下些什么。
所以,这些悍卒们显然很是比较轻松的。
尤其是包子,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咧着大嘴巴只顾“呵呵呵呵”地笑,好像这被打劫的人,与他无关似的。
沈腾一巴掌打过去,恶狠狠地问道:“就知道傻笑,问清楚了么?几个意思?”
包子对着李球一巴掌糊过去,谁知道人家早就知道他的秉性,一个歪头便闪了过去。张遵气得大骂:“笑你妹!腾哥儿问你话呢。”
黄崇抢过去话头,道:“腾哥儿,三个蛮子,说要咱们给他们三匹马,才放咱们过去。”
沈腾的好奇心思也被勾引上来,他轻轻一带马缰绳,战马前行几步,来到三人面前。
沈腾笑着问道:“战马倒是有的,但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呢?”
那女人一张脸笑起来,便如一株盛开的硕大的黑牡丹,脸上的肉,一层层荡漾开去,张开一张血盆大口,道:“咱们也不白要你的。”
沈腾来了兴趣,问道:“你们拿什么和我们交换呢?就你手里的小蛇吗?”
“你想要,我还不给你呢,这是咱们乌蛮族的神物!”说着,那女子将小蛇拿到嘴边,亲昵吻了一下,对沈腾说道:“我让你们过去,这就是我交换的条件。”
没等沈腾答话,那边的包子早就按捺不住,他一开始是当笑话看的,这时候听那女子说出如此“蛮不讲理”的话,顿时就怒发冲冠,要说“蛮不讲理”,谁还能和他张家相媲美的么?张家人什么时候讲过狗屁劳什子的理了?
包子大吼一声:“腾哥儿,你让开,我弄弄弄死他们得了!”
一众士卒也都跃跃欲试的样子。
其实不管对面三人如何勇猛无敌,甚至满身都是毒物,面对军队武装,在战阵之上,也就是一波箭雨的事情。
没有什么是一波箭雨解决不了的事情。
如果有,那就两波。
然后,战马踏过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所谓的“马踏如泥”,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只是因为从兴古郡出发时,沈腾特意交代了,秋毫无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更不能随意动刀动枪,杀人更是严厉禁止,否则,军法伺候。
因此,这三人才有机会活着见到沈腾他们。
搁在不久前的兴古郡那边,这样不知死活的蛮子,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沈腾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包子赶紧闭上了嘴巴。
然后,包子又狠狠瞪了身边的其他人一眼。
沈腾笑着对那三人道:“那我该好好谢谢你们才是。”
那女子不知道沈腾的话里带着戏谑的味道,认真地说道:“谢谢倒是不必了,我‘乌蛮三杰’向来不欠人的。”
“乌蛮三杰?”
沈腾其实一点也不知道什么“乌蛮三杰”,但不妨碍他故作吃了一惊,当即拱手道:“原来你们三位便是那威风凛凛威名赫赫威名远播的‘乌蛮三杰’?”
对面三人明显地高兴起来,一个个将胸脯挺得老高,两个巨熊大汉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黑乎乎的牙齿来。敢情咱‘乌蛮三杰’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
“不知三位好汉这是要往哪里去?能否告知?”沈腾故作客气地问道。
左边的汉子开口道:“咱们这是要——”
话未说完,那女子一巴掌抽在他的脖子上,大汉立即闭口不言。右边的大汉看左边大汉挨打,显得非常高兴的样子。
女子回答道:“明人不做暗事,就告诉你等也无妨,咱们‘乌蛮三杰’这是要到平夷城参加南中建国大会的。”
“对!”两个巨熊大汉点头附和。
“平夷城建国大会?”沈腾差点没有憋出内伤来。他强迫自己不要笑出来,一点笑意都不要有。
舆众哗然,啼笑皆非。
都特喵地什么时候了,这仨货还在赶往平夷城的路上!参加建国大会的人,都已经被“邀请”到成都去“劳动改造”去了,平夷城还有个屁的“建国大会”!这一去,怕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么?
包子等人也都强忍着,没有大声笑起来。
大家不知道沈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和这几个痴呆蛮族废那么多话干嘛!
但沈公子干事情,向来神秘莫测的,哪里是咱们这些粗人所能预料得到的?
所以,大家也都强忍着,配合沈公子就好,千万别因为自己而搞砸了。
说实在话,前段时间,大家演戏看戏都已经有点上瘾了,戏精上头的感觉,非常美妙,很有点欲罢不能的感觉。
用包子他们的话说:“钱不钱的没关系,咱就是爱好演戏,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