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溪自认为,自己没让岑浮舟立马滚下去,还心平气和的上了马车,已经够给他脸面了。
但岑浮舟不这么觉得。
他只看到李青溪出宫门时,脸上止不住的笑,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果然,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他。
岑浮舟垂下眼睫,先命车夫驱车往回走便是。
见李青溪皱眉,他才慢声道:“李芷兰做了三皇子妃,她母家的身份定然水涨船高,要不了多久,陛下应当就会召你二叔入京就职,李大人也会升官。”
李青溪一怔,细想之下觉得他这话倒也没说错。
“但这升官的事,青溪你回了府中,务必让李大人推拒。”
“为何?”
她蹙眉,十分不解。
升官进爵,寻常人求都求不来。
她爹虽不算出类拔萃,但在官位之上,也做了不少事。
岑浮舟抬眸看她:“因为这是试探之举,若是李大人欣然接受,就要被陛下提防了。”
“你是说,陛下会觉得我爹有意参与储君之争?”李青溪说出自己的看法,“可如今芷兰要嫁给三皇子,他与二皇子一向交好,这种事根本避免不了。”
“你错了。”
岑浮舟看的比她深远的多:“现如今在陛下心中,三皇子只是三皇子,并非二皇子的党臣。”
或者说,明德帝虽然知道老二跟老三关系好,但他不认为萧临渊能对萧衡安起到什么作用。
毕竟从如今的形势来看,萧临渊要什么没什么。
他不过因为是德妃抚养长大,而成了二皇子的附属品而已。
就这附属品,那也是可有可无的。
纵观这么多年,这孩子从未立过什么功劳,也不曾惹出事来。
再加上求娶李芷兰这一事,连姻亲联合这条路都断了,就更让他确定了这个想法。
既然他能做二皇子的附属品,何尝不能做其余皇子的?
其实说到底,是明德帝觉得这个儿子没什么能力,不值得他提防。
但二皇子就不一样了。
他有野心,也有支持他的强悍母族。
“我们这位帝王,自傲又多疑。”说这话的时候,岑浮舟嘴脸浮起嘲讽的笑,“他要给你好处,却看不得你欣然接受,需要你推无可推,三拜九叩,感恩戴德,他才放心。”
“同样的,他不认为三皇子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掀起什么风浪,但就是要试探一下。”
李家原本就算是清流文臣,除了李青溪的婚事外,几乎没同什么党争扯上关系。
而镇北侯府虽说因为兵权,是皇帝眼中钉,但很懂得明哲保身,从来保持中立。
某种意义上,这两家还挺像的。
只不过一个是因为没什么话语权被动远离党争,而另一个则是自发保持距离。
但若是李致远兴高采烈地接受了升官的事,再加上李芷兰的父亲一定会被召进京,陛下心中定然不悦。
他会觉得,你如此高兴侄女儿嫁进了皇子府,是不是对朕的江山有想法?
李青溪居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明德帝确实就是这么扭曲的性子。
“虽说如今朝堂上,二皇子占了上风,大皇子碰了壁,似乎一蹶不振,但这都只是假象。”
岑浮舟对朝堂之事,看的十分透彻:“在陛下心中属意的储君,只有大皇子,只要他不死,就永远有翻盘的机会。”
二皇子的得意是暂时的。
他不得帝心。
否则的话,早在当初盐铁案爆发的时候,就不可能轻易善了。
李青溪轻叹一声:“陛下既然如此偏心,就该早定储君的,也不会惹得如今兄弟相残。”
“你以为陛下不想吗?只不过德妃母族势大,而大皇子确实太过老实,所以他索性不立储君,就如同磨刀一样,用老二来历练长子。”
不过现在,谁历练谁还真就不一定了。
李青溪明白他话外之意:“好,回去之后,我会如实告知我爹的。”
“嗯。”
这一番对话之后,马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李青溪在想,自己的任务何时能完成。
而岑浮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她看起来真的很为李芷兰高兴,但似乎又掺杂了些别的情绪。
“柔然公主择婿的时候,你很想她倾心之人是我,对吧?”
岑浮舟骤然出声,一语道破她当时的想法,把李青溪吓了一跳。
“又或者说,前世她倾心之人,就是我,对不对?”
他何其聪明,又怎么会瞒得住。
事到如今,任务都快完成了,李青溪也没了当初谨小慎微,索性直接承认了。
“我确实想让她看中你,但很可惜,未曾如愿。”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神,语气发凉:“我自认为已经同你说清楚了,岑世子,我想退婚。”
“当初我们约定好,若是各自有心悦之人,你会去面圣退婚,并承担所有后果,可你后来却毁约了,所以我这点期盼委实不算过分。”
“可我心悦之人是谁,你不是很清楚吗?”他语气轻轻,“青溪,为何还要一再将我拒之千里之外?”
李青溪实在是不想同他聊这些。
蝼蚁尚且偷生,她不想死,也是人之常情。
即便任务完成,她也不想再跟岑浮舟纠葛到一起。
太累了。
他不会明白的。
但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记得岑浮舟也会梦到前世之事,甚至于有一些连她都不曾记得。
而她的记忆,虽然看似完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白玉到底是谁。
遍寻之下,也不曾查到这人。
可如果,让岑浮舟去查呢……
沉默片刻后,她做了个决定:“可我并不喜欢你。”
“况且,”她顿了顿,“如今我已经有心悦之人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该退亲了。”
若说前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又一次插进心脏里,那么后一句话,就是有人将那把刀在胸腔里反复搅动,痛不欲生。
岑浮舟的呼吸都轻了:“你喜欢谁?赵瑾瑜,还是姜文轩?”
她的身边,只有这两个人冤魂不散。
“不是他们,不过这与你无关。”
李青溪沉声道:“你只需要明白,我们两个之间除了盟友关系,不会有任何瓜葛。”
“倘若你执迷不悟,那就鱼死网破,这话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不介意再同你说的明白点,岑浮舟,我比你想的还要更了解镇北侯府。”
“所以,你不要再逼我。”
听着她这番冷硬如刀的话,岑浮舟反而勾起一抹笑:“青溪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那人是谁了么?”
他目光清冽,但隐藏了十足的恶意。
李青溪再了解他不过,急声道:“你要是敢对他做什么,我一定杀了你!”
岑浮舟心中盘踞了一条毒蛇,面对着她却没有表露出来,怕吓到她甚至于放缓了语气:“那,拭目以待。”
虽然青溪极力否认这点,但或许是受那梦中事的影响,岑浮舟总有种感觉:她未必不喜欢他,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在抗拒,害怕他。
他们从前历经种种事,虽然其中诸多蹊跷,但岑浮舟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至于眼下,他定会找出来,那个敢同他抢未婚妻的死人,到底是谁。
李青溪与他对峙之际,马车终于到了李家门口。
她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下车走人。
待进了府门,她才松口气,拍了拍自己胸口。
要骗岑浮舟自己有心悦之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天知道方才她有多怕被他看出端倪。
好在岑浮舟并未察觉,她不过是想利用他找人而已。
如他所料,在李芷兰同三皇子的赐婚旨意下来之后,明德帝说年关将近,命令吏部抓紧执行对官员的考核、升降相关工作。
吏部的官员也是人才,在听到早朝时,明德帝又让礼部的人尽快筹备三位皇子各自的婚事时,他们就明白过来了。
所以吏部的官员第一时间,就去看了李芷兰父亲李鸿胜的卷宗。
青州并不算繁荣,没什么油水,地处又安稳,天灾都很少祸及此处。
百姓们也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都安分的很。
这就导致在任上这么多年,李鸿胜是一点功绩都没做出来。
吏部的官员找了许久,才找到几年前他领民救灾的份内事,干脆添了几笔,把话说的夸大了些,按例当升,选了个清闲官位,就把折子递上去了。
明德帝对他们这番作为,还是很满意的。
翌日早朝时,他先是嘉奖了一批官员,又罚了一批朝臣,李鸿胜就在升迁的那批人当中,所以并不算显眼。
而明德帝也不出意外地,要嘉奖李致远。
早朝后他单独召见李致远,但这回给官位,可比之前大方多了:竟是要晋他为大理寺卿。
这可是正三品的官职,以李致远这一年来的表现,压根够不着这位置。
李致远想起女儿的提醒,当即道:“陛下厚爱,臣本不该推辞,但臣自认于君于民未曾做出什么重大贡献,担不起这官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明德帝笑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审视着下方跪着的李致远:“爱卿此言差矣,细数这一年来,你在大理寺做出的功绩不少,还差点丢了性命,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朕嘉奖你了。”
李致远不曾抬头,只恭声道:“微臣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实在不敢托大居功。”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在他的再三推脱之下,明德帝总算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此事。
然而吏部公布考核升迁的官员名单时,李致远仍旧榜上有名。
但这回他是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主管祭祀,迎送神主。
说白了,这不是个有实权的官位。
得知消息的时候,李青溪不由感慨。
岑浮舟对帝王之心的揣测,实在是过于精准。
明德帝看不得臣子理所应当接受升迁,可若是你做小伏低,他又会赏赐于你。
虽然并没多少实权,但父亲实打实的升官了,李青溪自然也是高兴的。
黄昏时分,镇北侯府。
岑浮舟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查清楚了?”
凌风颔首:“是,属下在李府上下疏通打听,总算有所收获,李姑娘院子里一个丫鬟说,冬云无意中曾提起,李姑娘近来总念着一个人。”
他的手一顿:“谁?”
“白玉。”
这听起来,倒是个男女不分的名字。
也许是他想多了,这兴许是个女子,不过是李青溪为了应付他,找的托辞而已?
然而凌风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据说李姑娘不久前,对白玉一见钟情,这位公子似乎是冬日过生辰,李姑娘前两天正在纠结,该送他什么贺礼,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她已经想亲手为他缝制鸳鸯香囊了……”
凌风的声音,随着自家主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而越来越低。
呵。
他有什么心存幻想的?
李青溪怎么会送女子鸳鸯香囊?
岑浮舟也没想到,前有姜文轩,赵瑾瑜虎视眈眈,后面又冒出个白玉来。
更糟糕的是,这个白玉后来居上,已经在李青溪心里占据了重要地位。
倘若是以前,岑浮舟兴许还能察觉到这其中有诸多不对劲。
然而如今,他只想着要将情敌扼杀在摇篮里,根本思虑不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良久,他才沉声道:“继续盯着李家,再派人去找,这个白玉到底是谁。”
“是。”
李青溪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计策似乎有成效了。
她一直注意着身边人,想看看岑浮舟究竟会不会去查白玉。
果不其然,他行动了。
府外周遭多了几个生面孔,院子里的小丫鬟,如今也偷偷摸摸的出门。
李青溪丝毫不介意透露更多消息给他们,但仅凭借名字还有冬日过生辰这两点,饶是岑浮舟出马,也没法在短期内就立刻找到人选。
而李青溪的生活一切照旧。
虽说李芷兰被赐婚,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她与李青溪仍旧要去宫中伴读。
期间三皇子萧临渊,多次来看过芷兰。
他们如今是未婚夫妻,没什么好避讳的。
今日本来一切照旧,但偏偏来了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永宁公主看着李芷兰,语气颇为傲慢:“我倒是没想到,你有如此心机,能攀上我三哥,只不过你别以为做了三皇子妃,就可以改变你出身卑贱的事实。”
从今日踏进门后,她便百般打量李青溪同李芷兰二人,实在没想出来,她们有何特殊之处。
偏偏一个许了她最想嫁的人,而另一个则是要做她嫂子了。
永宁公主对萧临渊的感情,其实并不怎么深厚。
甚至于骨子里,她有些瞧不起,这位生母卑贱的三哥。
但那到底是她哥哥,虽不是亲生的,也是一块儿被德妃养大的,所以再看李芷兰,只觉得她万般不配。
李芷兰轻声道:“同公主比起来,臣女出身确实称的上一句微贱,不过臣女幸蒙陛下隆恩,得以能同公主您做姑嫂,也是难得的缘分。”
“若是公主实在不愿意接受臣女,大可以去陛下那里,陈情表意,将婚事退了,公主如此受宠,陛下定然不会不顾及您的感受。”
这天底下,哪个人的出身,能贵的过皇家。
所以永宁骂她卑贱,李芷兰还真不在意。
再者明德帝都没对她的出身有什么计较之处,直接赐婚了,永宁骂的越多,反倒越不得好。
永宁脸色微变,她被明德帝罚禁足人尽皆知,再闹事到御前更不讨好。
她看向李青溪,语气里满满都是厌恶:“不愧是姐妹俩,一样的伶牙俐齿,都是下作东西,只知道用手段勾引男人。”
若非如此,她三哥还有岑世子,怎么会瞎了眼看不出来呢。
李芷兰还没开口呢,李青溪就已经冷了脸:“殿下是说,臣女二人品行不佳,陛下受蒙蔽才赐了婚,不如您看得透彻么?既然您与陛下的意见不一致,不如臣女去太极殿奏请陛下,与您一同再做个决断?”
“你!”
永宁公主闻言,咬牙切齿。
这姐妹俩是不是就只知道用她父皇来压她?!
李芷兰声音轻柔,却说出了最扎心的话:“臣女自然是不如公主华光万千,听说柔然王子对殿下您情有独钟,已经向陛下求娶,您为两国交好做出如此贡献,臣女对殿下当真是敬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