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长宁郡主
年节之际，暖阳高悬，碧空如洗。
陈奎年身着一袭暗纹锦袍，领口袖口镶着精致的貂毛，既显尊贵又添几分暖意，他携陈府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地前往肖府贺岁。
一路上，街边红绸高挂，大红灯笼随风摇曳，行人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爆竹碎屑铺洒在地，仿若为大地铺上一层喜庆的红毯，孩童们在其间嬉笑奔跑，手中攥着糖人儿，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好一派热闹欢腾的年景。
陈奎年今日一则为走亲访友，联络情谊；二则欲答谢岳丈大人昔日援手之恩。想当初，自己深陷牢狱之灾，众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独岳丈肖绍钦挺身而出，于圣上面前自请协助刑部查案，方使他得以解脱困境。此前，虽已遣人送过谢礼，然彼时刚出狱，身子尚虚，未能亲至上肖府拜谢，陈奎年心中常觉愧疚难安，值此新春佳节，特来向岳丈当面致谢。
肖府之内，庭院深深，积雪初融，檐角冰棱在日光映照下，闪烁着晶莹光芒。园中几株红梅傲雪绽放，花瓣娇艳欲滴，暗香幽幽飘散，为这喜庆佳节更添几分雅致韵味。漫步其间，脚下的石板路虽还有些湿滑，却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路旁的矮松被雪压得微微弯腰，此刻正抖落着残雪，似在迎接宾客。
正厅之中，暖炉烧得正旺，炭火噼里啪啦作响，驱散着冬日的严寒。厅内布置得富丽堂皇，墙上挂着的名家墨宝，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锦地毯，踏上去绵软无声，隔绝了冬日的寒意。雕花的梨木桌椅摆放整齐，桌上早已摆满了各类精致点心、新鲜瓜果，干果肉脯等招待客人吃食。
众人一阵寒暄，陈奎年率先拱手笑道：“岳父大人，新春佳节，奎年特携家人前来给您拜年，愿您龙年行大运，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说罢，身后的陈府众人纷纷跟着行礼问安。肖绍钦赶忙起身，满脸笑意地迎上前去，扶起陈奎年，说道：“贤婿快快请起，一家人何须多礼，今日你可要陪我畅饮一番。” 说话间，眼中满是欣慰与亲切。
女眷们则相互簇拥着，笑语盈盈，彼此夸赞着新衣首饰，一时间，正厅内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年味在这声声寒暄、句句祝福中愈发浓郁。
肖府膳堂内，酒过三巡，女眷们齐聚吴氏居所，维君陪在母亲身旁。这屋内亦是熏香袅袅，暖如春日。精美的雕花窗棂透进缕缕阳光，洒在铺着锦缎的桌案上。
娄丽清，肖玉凤之嫂，身着一身绛紫对襟褙子，头戴赤金镶宝抹额，笑语盈盈而言：“待年后，洪哥儿前往李家提亲，不妨让季晖与季昭同去，为兄弟撑撑场面，壮其胆量。”
肖玉凤抬眸问道：“哪家李家？” 她今日穿了件绯色绣纹长裙，外罩一件同色织锦披风，云鬓高耸，插着一支羊脂玉簪，更衬得面容温婉秀丽。
娄丽清应道：“便是御史中丞李茂正大人府上。你哥哥曾见过李家小姐，言其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中规中矩，难得的是性情温婉和善，为人清正端方。因为祖父守孝，说亲一事就耽搁了，今岁一十有九，与洪哥儿年岁相仿。你哥哥与李大人相谈甚欢，此事一拍即合。”
肖玉凤浅笑嫣然，点头称是：“过日子，容颜终是其次，端庄娴雅方为重中之重。听闻李大人家仅育有此一女？”
“正是。” 娄丽清微微叹息，续道，“说来令人嘘唏，李大人之父宠溺妾室，视庶子如珍宝，却对正室所出的李大人母子不闻不问。那妾室心思歹毒，成日里就想着法子谋害正房夫人，好取而代之。李大人与其母受尽苦楚，直至那妾室之子因病夭折，方得安宁。故而李大人成婚之际，便与双亲明言，此生不纳妾室，纵然后来仅得一女，亦未改初衷。”
吴氏亦开口道：“只得一女，李大人夫妇必悉心栽培，李大人品性方正，其女想来亦不会差。洪哥儿生性跳脱，正需一人管束。咱们肖家，子孙争气，尚无因好色宠妾而致家宅不宁之事。” 吴氏身着深褐色的锦缎衣裳，上面绣着繁复的金线花纹，头上挽着端庄的发髻，插着几支翡翠簪子，端坐在主位上，言辞间尽是欣慰。
肖玉凤颔首赞同：“此亦关乎人品行止。就如我身边的莫姨娘、春姨娘，皆是安分守己之人，从不逾矩，我自当厚待她们，她们所出子女亦姓陈，我自会一视同仁，真心以待。若遇那品性不佳者，纵你掏心掏肺，亦是枉然。那妾室能不纳便不纳，我亦从未往晖儿房中强塞过丫鬟，小两口和和美美，比什么都强。瞧那些高门大户，纳一房又一房妾室，只为传宗接代，若妾室本分，倒也罢了，倘有不安分者，闹得阖家鸡犬不宁，岂非得不偿失？”
“既如此，提亲之时，提前知会一声，我与晖儿、昭儿言说，让他们提前告假。” 肖玉凤又道。
娄丽清含笑道：“尚有半月之期，不急不急，提亲前两日，我遣丫鬟至陈府给你送信便是。”
书房之中，窗棂半掩，透进丝丝冷风，却也吹不散屋内的茶香。室内布置简洁大方，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墨画，意境悠远。陈奎年与季昭陪肖绍钦闲谈。肖绍钦身着一袭青灰色长袍，头发斑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目光深邃有神，此刻目光落于季昭身上，问道：“昭哥儿，可有倾心之人？”
季昭忙起身，恭敬回道：“回外祖父，并无。”
“先前听闻你受伤之际，二公主常去探望，你与她……？” 肖绍钦又问。
“外孙自知与二公主并非良配，已当面同她言明。” 季昭垂首，神色坦然说道。
肖绍钦微微点头，继而又道：“前些时日，你在宫中当差，贤亲王爷家的郡主相中了你，不知你可有印象？”
季昭挠了挠头，思索片刻，问道：“可是年节下圣上宴请皇亲国戚那日，席间舞剑的红衣女子？”
肖绍钦颌首称是：“正是那舞剑的长宁郡主。贤亲王向来敦厚随和，与王妃仅育二女，长平郡主未及及笄便因病夭折，如今膝下唯有长宁郡主一女。”
言至此处，肖绍钦似觉口渴，仰头猛灌一口茶，看向陈奎年，沉声道：“圣上宴请次日，贤亲王便寻至我处，道郡主对季昭青眼有加，打探得知季昭并未订亲，便托我从中说合。”
陈奎年拱手道：“小婿与贤亲王素无交集，对长宁郡主品性亦不熟知，此事还望岳父大人费心探察一二。无论皇亲国戚，亦或高官豪门，女子品性最为关键。”
言罢，众人皆沉默良久。思及那苏长宁一事，牵连生父，二品高官说贬便贬，翰林之位，多少人苦求不得，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奈何资历将够，却因女儿行差踏错，落得个颜面扫地，黯然离去下场，往后再想返京做官就难了，当真令人唏嘘不已。一时间，屋内静谧得只剩暖炉中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肖绍钦率先打破这一室静谧，眸光悠悠转向季昭，和声问询：“昭哥儿，对于往后相伴余生的新妇，有何期许？”
季昭微微颔首，敛下眼眸，认真思量了须臾，才又抬起头来，神色坦然道：“唯愿她能孝顺高堂双亲，识得大体，能与家中亲眷和睦共处，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肖绍钦闻之，不禁轻点下颌，赞道：“如此甚好。我原还忧心，你会寻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温婉女子为妻。听闻那长宁郡主，可是个俏皮淘气的性子，郡主自幼便不喜读书识字，反倒钟情于舞刀弄棒。贤亲王膝下仅这一女，故而对她少加拘管。曾听同僚谈及郡主年少之时，捉了四五只蟾蜍置于贤亲王的卧榻之上，待贤亲王安歇躺下，那蟾蜍便纷纷往他身上爬去，吓得贤亲王衣衫不整，仅着中衣就连滚带爬出了房门，足足有半月之久都不敢回房歇息，在书房的软榻上将就而眠，后来索性连那床榻都换了去，便是时至今日，每晚临睡之前，都还要先掀起被子细细查看，生怕里头藏着什么异物。”
言至此处，肖绍钦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满是忍俊不禁之色。
众人闻此一言，仿若那滑稽景状瞬时跃于眼前，先是一愣，继而皆不自禁，哂笑声接连溢出。
陈奎年亦是摇头轻笑，徐徐启口道：“如此情景瞧来，这郡主必是个活泼跳脱、灵动不羁之人。岳父素知，季昭自垂髫之年起，便对那圣贤书卷意兴阑珊，反倒喜好舞刀弄枪。想来，他断不会执拗于强求新妇精通琴棋书画。倘若这长宁郡主心地纯善、本分守己，依我看，与季昭倒也称得上性情相投，不失为一桩良缘。”
季昭闻听，当即整衣敛容，拱手长揖至地，朗声道：“孩儿一切但凭外祖父与父亲做主。”
肖绍钦见状，笑意更盛，眼角眉梢尽是和煦，对着陈奎年笑道：“既如此，那我且先去探探郡主的底细。若郡主并无骄纵乖戾之意，本性也算良善，我便替你应下这门亲事，也好早日让昭哥儿成家立业，了却一桩心事。”
陈奎年亦是笑容满面，忙不迭拱手还礼，动作利落，笑道：“岳父大人向来看事精准、目光如炬，有您老帮忙掌眼，定是万无一失。此事一切但凭岳父大人定夺，小婿绝无二话。”
一行人用过晚膳，方缓缓归至陈府。待陈奎年将岳父所言，逐字逐句说与夫人肖玉凤听时，肖玉凤亦是欣喜不已。季昭已然二十有二，正值婚娶适龄，偏生因着二公主对他纠缠不清，时常毫无顾忌地出入陈府，吓得京中那些名门闺秀、寻常女子，哪个还敢轻易与季昭议亲？如此困局，着实令人揪心。如今，若这长宁郡主当真是个品貌俱佳、心地纯善的姑娘，那自是再好不过，倒也算解了这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