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韩宥安一个手势，方才退下的禁军，又尽数将萧锦羡团团围住。
可他只是轻蔑地笑笑，“陛下，可还记得，先帝驾崩后，暴毙而亡的钱太医？”
一丝惊慌划过韩宥安的眼底，他令众人退下。
片息间，御书房的大门紧闭，里面只剩下他二人。
“朕不懂你在说什么，只不过想必萧卿话里有话，不足为外人道吧？”
清冷的声线辨不清任何情绪，他只是略略瞟了萧锦羡一眼，似是毫不在意。
钱太医，深得先帝信任，多年来，一直在御前伺候。先帝病重那段时间，更是钱太医贴身伺候的关键时候。
然在先帝驾崩后，钱太医诊断出他的死因蹊跷，又看见韩宥安当初留下的最后一颗回春丹。
出于医者天生的敏锐直觉，他直接将那回春丹带走，可在研究丹药的当晚，忽而暴毙。
是韩宥安动的手。此事，萧锦羡是如何得知？
此时，萧锦羡施施然抖了抖袍子，“陛下，我在东庆因身份特殊，不得不隐姓埋名。然而，光是隐姓埋名就能护住自己的性命吗？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他在东庆八九年，若非处处小心，估计早被人吃干抹净。
先帝驾崩，虽立有太子，然而在历朝历代，皇权更迭都是个敏感的时期。
钱太医在这样的时间节点猝死，不得不引起了萧锦羡的怀疑。
“所以，萧卿想说什么？”
韩宥安挺直脊背，惊慌转瞬即逝，死无对证，他还能大变活人不成？再说，钱太医只是起疑先帝死因，并无实据。
萧锦羡上前两步，“钱太医在死前，已将最后一颗回春丹交给自己的徒弟。此人正在我帐下，随大军去了前线。他知道些什么，取决于我能不能安全回到交州。”
“若我今日走不出这皇城，陛下当初如何登基的‘真相’恐会在民间流传得沸沸扬扬。正所谓，人言可畏。若我回到交州，他便什么也不知道。”
“流言似猛虎，陛下——你得想清楚。”
落针可闻的御书房，韩宥安负手而立。
他不知道萧锦羡知道多少，更不知道陆江临是否与他透露了什么。
萧锦羡不说，他也不问。
藏在阴影下的真相，此时揭开，并不好看。
当初，钱太医猝死，萧锦羡便在暗中追查此事，最终查到了慌乱出逃的太医徒弟身上。
萧锦羡将人送入军中，替他改头换面，成为一名普通的军医。
而徒弟告诉萧锦羡，钱太医死前便知，恐已招致杀身之祸。只因太子是最后面见先帝之人，且那回春丹必有问题。
徒弟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萧锦羡，更甚者，他已在那回春丹中验出了可疑的成份。
这便是铁证。
萧锦羡告诉军医，要想活命，便闭好自己的嘴。
如今，他还能孤身入宫，便是将韩宥安的命脉扣在自己手上。
当初的太子若使了卑劣手段，提前继位。无论弑君弑父真相有几分真几分假，这理由足以令天下群雄揭竿而起。
韩宥安微微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深深掩埋的情绪到底暴露几分。
“锦羡，何至于此。你我如何就走到了如今的局面。”
眼看两人从一路同行，走到今天的分道扬镳。
多年以前，演武场上、书堂之中，两名鲜衣少年郎的模样渐渐模糊。
有人骑马行在最前面，银鞍白马，身后背着一杆长枪，枪头的红缨被寒风吹得烈烈飞辨。
有人骑马追在他身后，大声在喊，“萧锦羡你等等我！我是太子！你若胆敢跑在我前面，我就治你的罪！”
夕阳从天际洒下一片暖黄。
前面的少年驻马回缰，马蹄扬起纷纷扬扬的尘土。
他的嘴角挂着张扬的笑，“太子又如何？输了便是输了！”
两匹骏马并列立在蒸红的云霞中，眼看暮色四合，炊烟四起。
那个时候，没有谁想站在对方的对立面。
可在流逝的云霞里，总有人先一步背道而驰，“萧锦羡，我回宫了。但是你记住，我不服，明日再战！”
少年注视着太子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纷飞的尘土中。
……
所以说，往事不堪回首。
朦胧月光的阴影下藏起来的，分不清是美好的回忆，还是戳人的利刃。
萧锦羡将目光移至一旁，“殿下，是你亲手将我越推越远。”
他喊他“殿下”，便是再一次算计了韩宥安的真心。
少年时的莫逆之交，走到今天，总还有最后一丝情面。
“朕不懂，若你只是萧锦羡，又为什么要布下这样的弈子？”
那人只是沉默着，不是他想走这一步。也许从南山月受太子之命入府时，注定他迟早都会走出这一步。
他记得章恒教他的最后一课。
今天说得已经够多了，再去纠结从前，更是毫无意义。
萧锦羡只淡淡道，“身不由己。”
韩宥安深吸一口气，好一个身不由己，若他日后登临大位，想必就能理解自己了吧。
“这么多年了，于对弈一事，朕始终棋差一招。罢了，便如你所说。你带着温姑娘，走吧。”
萧锦羡垂下眼眸，“陛下，不是你棋差一招，而是你从不信我。”
信任，于帝王而言，委实奢侈。况且，对方还是敌国皇子的情况下。
萧锦羡走后，韩宥安在书房里独自一人坐了很久。他取出一把匕首，“哗啦”一声，毫不犹豫地割破了自己的袖袍。
那些久远的记忆，随着金丝线的断裂，被他一并丢弃。
最后，他整理好所有思绪，把顾思远宣入宫。
他现在谁都不信，何小婉的计策是顾思远出的。萧锦羡怎么就那么巧，让温念之掐着时间等在东华门前？顾思远有没有与温念之合谋？
劝降那晚，有人将他们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韩宥安。
虽无破绽，然人心深不可测。
东庆如今更是如履薄冰，一步都错不得。他要看看，这位北宁大才，有何良策。他要兵权，也要北宁江山。
他也要看，顾思远的忠心是向南还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