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
禾煦早早起来,给锅里留好饭就去镇上了。
他目的明确,直接去了火车站。
“叔,问你件事,咱这铁轨上半年前有没有轧死过一个男人?”他没有进去,站在门口跟保安唠了会天,才道出真实来意。
铁轨里轧死人了。
火车站里工作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禾煦想确定脑海里记忆是否真实,询问火车站工作人员是最快的途径。
保安大爷手上还夹着他递来的烟,已经抽了一半。闻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进去了,顿时脸色微变,但吃人嘴短,也不好立刻甩脸子赶人。
他眯起眼打量,目光带着几分警惕,“你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
禾煦将他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悬着的心再度被沉重的阴霾笼罩,不堪重负传来阵阵痛意。
不,还不能肯定谢善一定死了。
他维持平静,面不改色叹息道:“一年前,朋友借了我五百块下海经商了,说好成了就给我分红,结果他欠钱跑路了。我去他家讨债时,您猜他家人说什么?他家人说他被火车轧死了,我这不是实在没招,才想过来打听一下。”
在这个年代,五百块是笔巨款。
大爷跟着他露出肉痛的表情,抽了口烟道,“人都这样儿,借钱装孙还钱是爷,小伙子还是太年轻了。”
见大爷似乎信了七八分,禾煦眸子微不可察一动。
“人……真死了?”他问。
大爷吐了口烟圈,看他一眼,又左右观察一圈,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我来的时间也不长,不过,是听说出了桩事,火车站里人全部都换了一批。”
“我这岗位,也是那以后加的。”
大爷正说着,忽地感觉背后一阵凉意,他扭头一看,从保安亭窗口瞅见队长那张国字脸,吓得立马把烟掐了。他一脚踩上去,站起身挥手赶人,“快走走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禾煦被赶出了火车站。
他无处可去,只好蹲在墙角,思考着保安大爷透露的信息,一点点将真相拼凑出来。
半年前,谢善的确和他来到了火车站,也摔下了站台,至于死没死……无法确定,但肯定不是小事。而那一批被辞退的工作人员,估计都给了封口费。
一个个去找去问谢善的下落……
太浪费时间,他等不及。
更快捷的方式,还是恢复记忆。
他当时肯定在现场,而恢复记忆最好的方式就是场景再现。
禾煦绕了一圈,沿着铁轨边上慢慢走过去。
渐渐的日头大了。
盛夏毒辣的阳光晒在人身上,仿佛能看见空气中流淌的热气。
他平时就不爱出门,猛一下走这么远,只觉得头晕耳鸣,心脏急促跳动着,有种被挤压的疼痛感。
禾煦弯腰捂住胸口,忽地听见熟悉声音响起。
“阿煦。”
他一愣,立刻看向四周。
周围空荡荡,只有安静的铁轨陪着他。
铁轨……
他鬼使神差地弯下腰,跪在地上,贴在铁轨上侧耳听着,按在铁轨上的手,不知是烫的还是激动,微微发着抖,“谢善,你在这里吗?”
“谢善,你别怕我……”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
禾煦低声说着,眼眶渐渐热了。
这时胳膊猛地被人拽了一下。
他被拽出铁轨,跌进男人怀里,身后火车鸣笛声刺耳。
禾煦抬头看去,眸色微黯。
霍琰注意到他失落的眼神,脑海里某根紧绷的神经被触动,他脸色难看,咬牙沉声道:“安禾煦,你疯了?谢善已经死了!”
禾煦蓦地攥紧手,目露凶光,但视线触及那张极为相似的脸庞,还是没有动手。
他冷声道:“放手。”
他还记得昨天,霍琰那番刺耳的话。
霍琰闻言反而抓得更紧了。
禾煦深吸一口气,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继续沿着铁轨走。
但走了没两步。
霍琰忽地弯腰扛起他,脆弱的胃部被抵在坚硬肩头,禾煦没吃早饭,脸色唰地一下白了,“霍琰!放我下来。”
霍琰顿了下,充耳不闻继续走着。
禾煦气急了,刚要挣扎,忽地听见霍琰低声开口,“我也想谢善活着,想他没死……但是,谢善如果还活着的话,不会不回家,更不会放着心上人受苦不管。”
肩上的人轻飘飘,他抱起来时,甚至能摸到突出的肋骨。
浑身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禾煦沉默着没说话。
霍琰知道他心里难受,自己心里头也也不好受,到底是不想跟他疏远,率先低头认错,“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尽管谢善不在了这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禾煦不喜欢听。
他就不说了。
禾煦逐渐放弃了挣扎。
霍琰自小被养在谢家长大,跟谢善情同手足。
被害人弟弟才是最该难受的。
他这个真凶,有什么资格因为一句话生气发火。
禾煦平复下来,拍拍霍琰胸口,“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他没有再强撑着不适。
霍琰听出他语气里的难受隐忍,立马弯腰把他放下,站直身子后,还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好像生怕他做傻事。
尽管他并没有想寻死。
禾煦挣了下没抽出,也就随他了。
“我们回去吧。”
“嗯。”他最后看了眼铁轨,转身迈开脚,但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头重脚轻一下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传入鼻中。
他隐约听见霍琰与医生对话。
“从检查结果来看,患者低血糖,中度贫血,营养不良……你身为家属平时怎么照顾的?回去了不要让他干重活。”
医生语气严肃叮嘱着。
霍琰看着床上脸色苍白,身影单薄瘦弱的青年,眉头无意识紧蹙。他勉强压下胸口沉闷作痛的滋味,低头应声,“好,我会好好照顾他。”
想起禾煦跪在铁轨上那一幕,他大步追上医生,“还有件事,他有寻死的迹象……”
“寻死?”
俩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似乎是走到了更远的地方去。
禾煦电光火石间,抓住了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灵光。他睁开眼,看着医院雪白色天花板,昏昏沉沉的大脑却感觉前所未有清醒。
他知道穿越者为什么不出现,笃定任务会成功了。
也知道自己的记忆总是缺失,模糊不清只有片段了。
因为。
——原身患上了抑郁症。
应该是从推谢善下站台那时候起。
原身就陷入了痛苦抑郁的状态里,每晚都被悔恨折磨着,梦见谢善,梦见他们昔日的美好……
家里处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原身难免会触景生情。
这样下去,穿越者钟沂根本不用出现,原身就会被自己折磨到身体垮了,精神也垮了。
最终,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死了,小世界自然就无法挽回,彻底被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