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室外的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咖啡香和食物香,隐隐有奏响的小提琴声传来,为这闲暇的午后时间添加了更多令人沉醉其中的魔力。
要是此刻只有独自一人的话,林珎或许会买杯咖啡继续在户外坐一会儿,但是眼前多出来的一个人,让她无心闲想这些。
之前在琴行被陈宸错手推开撞伤后腰,陈太太又是发短信,又是打电话,甚至提出要上门来,亲自替家里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儿子向林珎道歉。
为了取得林珎的谅解,陈太太没隐瞒自己儿子因为情绪病已经在家里养了两年,连考上的大学都没去上的事实。
示弱当然是为了博同情,而博同情,并不只是为了要替儿子道歉。
等到林珎在电话里说出自己不会再回复有关倾倾钢琴问题的话,这才让陈太太停止冗长的道歉。
被陈太太认为情绪问题不适合独自出门的陈宸,居然会单独一个人来德国自由行?
林珎实在意外。
陈太太一家,林珎只对倾倾有相对较好的印象,这也是她虽然知道陈太太对自己另有所图,却仍然会回答有关倾倾在钢琴学习上的疑问的原因,对陈太太和其儿子陈宸,她并不想有除钢琴以外的接触,纵使心里有疑惑,她也没过多发问,对陈宸提出的要请吃饭,她更是没有回应。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拿过店家提供的免费冰水喝了一口,才干脆地出声拒绝:“不用了,只是一个汉堡而已。”
陈宸当然不肯就这么作罢,坚持要请,同时还表示:“刚才要是没有你,我感觉这个老板快要报警抓我了。”
不远处的广场上有一个扎着脏辫,穿着邋遢的街头艺人在拉小提琴卖艺,他摊开的琴盒就摆在面前,不时有走过的路人驻足听上一段后往里投钱币。
林珎指了指拉小提琴的艺人,淡淡说道:“等你兑了零钱,把我请你的汉堡钱当赏钱送给他吧。”
“这怎么能一样。”陈宸清秀的脸上有着不容拒绝的倔强,“你是你,他是他。”
“我知道你是好心。”陈宸说这话时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林珎,像是深怕她不知道他看得出她是外冷内热的品性。
林珎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没再继续跟他争辩。
有路人向小提琴艺人点了首歌,林珎边吃汉堡边欣赏这首由小提琴演奏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
等吃完汉堡,又把剩下的半杯水喝了,这才对着一直不放弃说服她要共进晚餐的陈宸说道:“陈宸,我之所以会替你结账,是因为你挡着收银,浪费了我结账的时间,并不是因为我好心,我如果只是从外面路边走过,绝对不会进来凑这个热闹。”
她说着站起身,冶艳的脸上有着不近人情的淡漠:“让你把钱给那位街头表演家,是作为拒绝你请客的前提下成全你一定要把钱花出去的执念。”
“你当然也可以不领这个情。”离开座位前她这么说。
陈太太要是见到这一幕,估计都想给林珎跪下磕几个头求饶,无论是谁对她这个宝贝得打不得骂不得,只能一边看医生一边精心养着的儿子唱反调,陈太太都想给人跪下。
她不能想象随时可能发病的儿子在受到一个人真心实意的拒绝会爆发出怎样疯狂的做法,毕竟这是个在家里她只是说了一句「妹妹弹琴的时候,你电脑音响可以轻一点吗」,就获得了儿子随手拿过整瓶红酒砸进钢琴的局面。
然而陈太太要是看到儿子接下来的举动,估计会惊掉下巴。
她的儿子不仅没当场发作,还跟个没事发生过的人一样,平静着脸跟在林珎身后一起走进了购物广场。
林珎对跟着她一起来到地下超市的陈宸感到不解,“你跟我干嘛?”
陈宸此时没了刚才硬要回请她吃饭时的执拗,脸上也没有被拒绝后的恼怒疯狂,而是像一个在茂密幽深的丛林里同家人走失的幼崽,对一个遇上的好心同类表达出的脆弱和依赖。
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解释:“我想在超市里买些东西,找出的零钱可以拿来给那个拉小提琴的。我不知道他明天还会不会来。”
林珎耐着性子问:“你要买什么?”
陈宸想了想,回答:“买个手机,买个剃须刀,还要买一些零食和水果。”
顿了顿,他无辜又可怜地低声补充了一句:“我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
他不相信自己适当表现出的软弱,会博不到一个正常女人的怜爱。
林珎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说她会带他去这些区域。
陈宸今年20岁,青少年时期打篮球猛窜个子,一直冲到182才止住势头,因为保持运动,他身上本来有着扎实匀称的肌肉,现在生了病,又喜欢闷在家里不出门,挺拔的身躯退化成了病娇的苍白瘦弱,加上他清秀的长相,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再小两三岁。
再加上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气场淡定的林珎身后,从货架上拿什么都要问一问林珎的意见,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还需要监护人的少年,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成年人都不会把这样一个脆弱无依的少年推开不管。
林珎是一个有责任心的成年人,她也的确在超市里帮忙替陈宸找到了他要买的东西,直到结完账离开超市。
虽然陈宸和她住一个酒店,但她潜意识不想让他知道这点,她在购物中心外面的马路上跟人道别。
尝过甜头的陈宸哪里肯这么轻易跟她分开,鼓起勇气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
林珎冷淡且直接地表示:“这跟你没有关系。”
突然而至的无情说意外也意外,说不意外也不意外,陈宸并不在这点上纠结,他不掩饰自己面上出现的失落和受伤,但说出口的话并不急躁,平缓的语调中透着恳求:“我能不能加你好友?接下来如果有事要请你帮忙的话,我可以找你吗?”
他担心自己说得还不够可怜,画蛇添足又加了一句:“我对柏林不是很熟。”
异国他乡,面对来自同乡的求助,一般人出于礼貌,不太会拒绝,尤其求助者还是一个有情绪病的年轻人。
所以林珎说出口的一番话,显得她格外无情:“陈宸,首先你已经是个成年人,相信你爸妈对你的金钱教育也不会浅薄,你出钱找个地陪,就能解决你刚才提出的所有问题。”
她似乎对自己的冷酷无所觉,继续说道:“另外如果因为你自身原因不愿意轻易相信陌生人,所以在柏林这里逛不开,那么我给你两个建议,一是你可以买最近的航班回国,待在你的舒适区;二是联系你爸妈,让他们飞过来陪你在柏林玩。”
柔媚的桃花眼在鸭舌帽底下闪着坚定又不近人情的光芒,清甜的嗓音道出最后一句不耐烦的拒绝:“我来柏林不是为了玩,更不是为了帮你解决你自由行遇到的麻烦。”
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剧烈跳动,熟悉的愤怒涌遍全身,陈宸用极大的意念才控制住不让它自爆,他看着面前清冷坚定的林珎做了一个深呼吸,最后羞耻地接受了她的建议。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陈宸终于体会出几分前辈说林珎不好追的挫败感,霸道这招使不通也就算了,装可怜居然也会被拒绝,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然而被激起的征服欲燃起了他对对生活久违的热情,小小的碰壁带来短暂的愤怒以后,反而让他越挫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