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不住,实在是挡不住啊!”
“我的小队全被射死了……”
“跑,没办法了,法不责众,大伙一起跑吧!”
“咱们已经尽力,没有说一定要死在战场的道理!”
懦夫的借口总是很多。
有人在浴血奋战,拼死挡住北虏。
炮手不顾箭雨仍然在开火还击。
但更多的周军步兵已经崩溃。
有一个转身逃走,就会带动一队。
然后是百人,千人……
这也是要看将领的驭下能力,还有平时的训练,军纪的执行等等。
有不少队伍,装备一般,待遇一般,但将领有威望,一样能练出百战雄兵,能达到令行禁止,击鼓则进,哪怕眼前刀山火海,鸣金则退,哪怕眼前敌人抛却满地金银,仍然能不为所动。
这等军队,才能算是一等强军。
眼前这些周军步卒,显然是距离强军还差的远。
北虏骑队轰隆隆策马奔腾而来,已经是先声夺人,接下来抛射弓矢,箭无虚发,更令披甲不高,甚至盾牌也不多的周军死伤颇为惨重。
军心士气不高,组织不够,将领威望不足……
造成了眼前的场面。
大股周军开始向身后奔窜。
多半的人绕道车队,从两侧跑向南方。
手中的刀,枪,弓,还有军旗,都是被这些人丢弃的满地都是。
数里外,刚集结的周军骑兵愤怒的吼叫起来。
这些步兵,简直就是给大周王师丢脸!
太丢人现眼了!
这些骑兵都是蓟镇精锐,也有少数冯唐从宣大那边带过来的精锐骑兵。
彪悍,勇武,敢战,擅战。
骑,射,冲杀搏斗,都是毫无畏惧。
只有这样敢死彪悍的汉子,骑术还得过关,才有资格成为骑兵。
大周是用募兵制,前明的军费不曾少花半文钱,养出几百万大军,能战者百中无一。
看前明末时,从万历到天启,崇祯,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窝囊仗。
每年两千万两的军费,养出了成群的废物。
只便宜了文官和将门这些蠹虫,瓜分百姓的民脂民膏。
陕北,晋北的百姓都吃土了,交上来的赋税就是养着一群根本打不了仗的军队。
这是军人之耻。
这是大周定鼎之后,痛定思痛,经常拿出来教育武勋的过往惨事。
抠抠搜嗦,不肯花钱,其实是花了更多的钱。
周军募兵,分为边军,京营,内镇三等。
内镇步兵为最低,月饷一两加粮一石。
就这,也和前明的边军相等。
内镇骑兵,月饷二两,加黑豆一石,粮一石。
边军步兵,月饷二两,加粮一石。
边军骑兵,月饷三两,加黑豆一石,粮一石。
京营步兵,月饷三两,加粮一石。
京营骑兵,月饷四两,加黑豆一石,粮一石。
若有火器营配置,则火器兵与骑兵相等。
弓手地位,强于步兵,略低于火器兵,骑兵。
这使得大周的军费开销居高不下,每年的赋税总额中有七成左右要用在军队上。
如果遇到大战,这个比例还要更高一些,最高能近八成。
这就很恐怖了。
这也使得周军的基础战力都远在明军之上。
明军除了少数家丁外,大半的营兵就是炮灰。
就是一群流民,乞丐,罪犯集中起来,发根长枪或是粗制滥造的火铳,这就成了大明军人。
周军的底线要比明军高的多。
类似宋军。
宋军不能打,其实是很多原因造成的错觉。
宋太宗两次惨败是起因。
但当时的辽国正当盛时,宋军是在北方华北平原对辽军骑兵,以步兵为主对骑兵,基本上还能一路打到幽州附近,已经极为出色了。
不愧是五代打出来的精锐。
是赵二的水平不行,不是那支宋军不行。
后来的多次战事,也是朝堂准备不足,利益牵扯诸多原因失败。
到了北宋末,宋军在西边已经能压着西夏打。
最多再过二十年,西夏就得亡国。
北宋末,南宋初,宋军经历惨重教训,浴火重生。
不光是岳飞,韩世忠等中兴四将能打。
吴玠,杨可世,刘錡等人,俱是能率部击败南下金军,多次获得局部战场的胜利。
当时的金军,挟灭辽之威,论武力可是远在后来的女真八旗之上。
南宋末,宋军更是扛着极盛的蒙古打了几十年。
四川打成了无人区,钓鱼台堡打死了蒙哥大汗,襄阳历经多次围攻战火,始终屹立不倒……
论武功,最少在明中后期对比南宋,两者的表现天差地远。
这也足够说明,严明制度加厚饷和募兵制,远超过军户军府制和募兵夹杂的混乱制度。
所以不管军饷开销多贵,周军一直是用募兵制,而且军制严谨,且武勋拥有一定的实力,不至于被文官干预太多,管的束手束脚。
最少,训练,招募,日常管理,包括战场主导,这些都是武夫们自己的事,文官并不能干预。
大战也不会派文官为首,什么运筹之功,文官也抢不到。
文官最多是地方有总督,可以协调诸省协同作战,这也是内镇省份的事。
九边,平时是总兵官,节度使当家作主。
遇到大战,则派公,侯勋贵为将军,大将军,提督总理战事。
文官平时权重,但军务上只负责征收粮草赋税,统筹移交给军队。
兵部管理的是武官档案,规划统筹后勤,器械生产,对武官功勋记功述劳,进行复核。
相对而言,大周的军方地位要远高于前明,和宋军差不多,但武勋地位要高过两宋。
所以周军的下限也高,将士们都有身为武夫的骄傲与自觉。
老死榻上,那是军人之耻。
见敌而逃,更是耻辱中的耻辱。
一众周军骑兵眼见步兵崩溃逃走,愤怒之余,也是无奈。
步兵对骑兵,太过吃亏。
蓟镇的驻守步兵也就是内镇兵的待遇和装备,训练也是等同内镇兵。
打不过并不奇怪。
只是这帮家伙接阵不久就崩溃逃窜,委实是武人之耻。
冯唐也是面色阴沉,内心急迫而愤恨。
此事在预料之中,只是原本还在期待奇迹。
崩溃之军,事后必会被清算。
带头逃走的步兵,事后会有不少被抓出来,或斩首或流放。
武官则一律黜落,没有例外。
但那是事后的事了,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危局。
看着溃败逃窜的大周步卒们,冯唐也是无奈叹息。
期待中的奇迹到底还是没有发生。
想想也确实是不可能。
以步对骑,步兵一定要意志坚定,阵列严整牢固,必须要有大量劲兵老卒在其中,哪怕山崩于前也不为所动。
这样的步阵,才扛的住汹涌澎湃冲击而来的骑兵!
显然,眼前的步兵距离这个标准相差极远……
“车阵为甚不打开?”
“是啊,打开车阵,接纳溃败将士,好歹也能为助力。”
“贾芸那边,居然威胁溃败将士,向他们发矢警告?”
在这时,冯唐身边的武官们一边号令将士整队,准备完成之后就再次对冲。
到了此时,没有人对车队那边的情形再抱以希望了。
只想着能尽早整队完成,再次对冲,争取早些打垮对面之敌,然后去援助车队那边。
同时这些将士也是对车队那边的贾芸大为不满。
溃兵如潮水般退向车队之后。
但车队并未打开车阵接纳败兵,而是岿然不动,败兵只能绕过车队从两侧奔逃。
在这个过程中,当然也是有不少败兵被纵骑飞掠的虏骑射死,或是追砍而死。
好在,虏骑的目标毕竟是车队。
当大量败兵跑远之后,近三千披甲虏骑也是继续沿着车队四周奔驰起来。
到这时,在众人眼前,三千虏骑如潮水一般扑向车队。
到了近前时,又如同碰到石头的激流,自然分成两股。
两股黑云般的游骑飞掠向前,同时向车队内以骑弓射箭。
箭矢不断如雨点般落在车队上方。
所有看到的人都是面色凝重……
就算是有大车遮挡。
但一群伙计和车夫,护卫,能扛的住这样的攻击?
要知道,这三千左右的虏骑全部是披甲精锐。
攻击之下,同等数量的周军步卒都扛不住,两轮不到就崩溃逃散。
指望一群车夫伙计护卫挡住这三千披甲精骑?
近于痴人说梦。
但眼前的变化,却是令冯唐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三千虏骑如洪水般肆虐奔腾,箭落如雨。
对面的车队却是岿然不动。
黑色洪流如同汹涌潮水,扑打在车阵之上。
但车阵却如坚固如磐石,纹丝不动。
车阵前的盾牌手高举一人多高的长牌,挡住了射向长铍手的箭矢。
也有相当多的长铍手被车身掩护着。
大量的箭矢落在车身上,射出一个个孔洞,却并不能造成致命伤害。
四轮大车的车身镶铁部件相当的多。
论防护力,不比当年戚继光打造出来的镶铁偏厢车差。
而车队内的弓手也在射箭还击。
虽然人少,但这些弓手全部是山民猎户组成。
彪悍勇武射术高明不逊北虏骑手。
他们又用的是步弓,劲力超过敌骑骑弓很多。
又有大车遮蔽身形当掩体,所以虽二百多人,但对面的虏骑也是在不停的坠落下马。
看起来居然不比周军的火器威力小。
可惜的就是人数太少……
造成的杀伤着实有限。
冯唐已经率部向前,再次对冲。
此时还是忍不住看着车队那边,心中七上八下,委实难安。
但不论如何,看到虏骑一时不能得手,冯唐内心满意之余,也是极为诧异。
要知道,平民和军队,完全是两个概念!
秦末,陈胜吴广斩木为兵,打响了推翻秦朝的第一枪。
但最后成为主帅的是楚国贵族项羽,楚国王室为盟主,各地盘踞势力,多是昔年六国的王族,贵族。
包括刘邦,也是以极强的地方势力起家。
刘邦虽只是亭长,但萧何是县中大族,曹参也是县吏,樊哙等人要么勇力过人,是有名的游侠,要么也是地方豪强,颇有实力。
刘邦一起兵,就拉出数千人,而且很快编组成了军队,不再是一团散沙的农民军。
这就是有官,有吏,有将,有豪强的好处。
平时他们就擅长管理,起兵之后,相比农民出身的草根,管理壮大,得心应手。
西汉末也一样,起兵是绿林,赤眉。
得势的还是地方豪强,不光是刘秀,其余各大势力也一样都是皇族,贵族。
东汉末,黄巾起事,得势的还是豪门世家。
袁家,四世三公,曹家,夏侯家都是高官显贵和地方豪强,就算相对草根一些的孙坚也是地方豪强出身。
公孙家,幽州豪强,刘表,刘璋,都是宗室中的显贵出身。
只有刘备,空顶个宗室名头,其实真是草根起家。
隋末,也是一样,声势浩大的农民军是灭隋主力。
最后摘桃子的是出身关陇的贵族李家。
赵大,赵二兄弟就是军功贵族,高门大将。
以草根得天下的,只有朱元璋一人,可见其个人能力之强,也可见得天下之难。
前明末年时,明军已经烂到对八旗每战必败。
但一直到崇祯十五年,农民军才能在正面战场击败明军主力。
也就是朱仙镇之战。
打那之后,明朝才真正有亡国之象。
因为明军主力在正面也打不过农民军了。
十几年时间,李自成才打造出一支能正面击败明军主力的军队。
不是李自成废物,其实此人也是人杰,屡败屡起,最惨时身边只有数百骑。
但此人性格坚韧,再大的挫折也是不惧,总能从逆境中再起。
这和早前的农民军颇有不同,很多农民军是一打就散,再难复起。
也是和八旗入关有关,多次明军主力击败李自成,张献忠,正要穷追猛打时,八旗入关了。
明军精锐主力北上,又被八旗所灭。
李,张二人获得喘息机会,再次奋起。
但就算如此,也是历时十几年,经历无数次激战,方有一支真正能战的军队。
而冯唐等人怎么也想不通……就眼前这一伙赶车的,保镖的,护村的,当着数千骑兵近距离来回奔腾驰射,是怎么稳住阵脚不乱的?
就算有车阵,也未免太过玄奇了些!
“杀!”
“破虏!”
此时多想无异。
眼前数千虏骑也是再度集结。
双方又是再次撞在了一起!
这一次,周军骑兵更为轻松,眼前牧民已经丧胆,勉强集阵而已。
周军长枪大戟在前,腰刀佩剑在后,人人均是浴血杀出。
纵马迂回,转身再看,虏骑残兵已经不再收整队列,而是冲过之后,直接向北逃窜,或是乱成一团。
冯唐面露喜色,可以分兵去救车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