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分明还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冰冷淡漠。
眼下就已熊熊燃烧,无法克制。
这……真的是盛娇吗?
记忆里的她完全不是这样。
对上那双眼睛,魏衍之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盛娇心中却仿若掀开了一道裂缝,那早已焚烧不止的仇恨差一点就倾泻而出。
如果冯华珍是导致囡囡离世的刽子手,那么魏衍之就是幕后真正的操纵者。
作为孩子的父亲,他罪加一等,罪该万死 !
可……
她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可以和这个男人清算的时候。
反正冯华珍也不无辜,就暂且拿出来当个挡箭牌吧。
想到这儿,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着,刚刚还气势万千的怒气似乎瞬间消弭。
魏衍之慌了:“华珍到底伴随我多年,对我一片心意,除此之外……”
“那就请殿下免开尊口。”
盛娇转过脸去,“横竖你们皇家出尔反尔也不是头一回了,说话跟放屁似的,我也习惯了。”
“你……”
她字里行间的嘲弄不带半点掩饰。
若说上一次见面,她显得冷漠疏离,他还觉得她是心有怨怼,故意为之。
那么现在她对他就是彻彻底底的失望与厌恶。
腾地一下,他想起了什么,一张脸惨白如纸,忍不住往前快步几下:“对、对不住,我……是一时忙忘记了。”
盛娇转过去的身形顿了顿。
到底与他做了多年夫妻,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但她还是瞬间就明白了——魏衍之是想起了前不久囡囡的忌日。
她没有吭声,喉间一片紧绷。
见她不说话,魏衍之又上前几步:“因为大婚忙碌,父皇又多安排了很多事情给我,我记挂着来见你,反而忘记了。但在王府里,囡囡的灵牌都在,我每年都不会忘!”
盛娇抿了抿嘴角,无声地笑了。
“娇娇!”
他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反而外头传进来一句曹樱菀的声音。
“景王殿下,这么晚了,是你在这儿么?”
瞬间,魏衍之满脸的乞求悲痛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又高高在上的皇子。
“是我。”他清了清嗓子,“我过来看一下这边宫室的安排,大婚在即,我不想出什么岔子。”
门外,曹樱菀似乎松了口气:“多谢殿下费心,这里本是偏殿,也不是大婚当日所要用到的正殿,夜深了,还请殿下早些歇息,这些事情交给下人们去做就是。”
“你我不日即将成婚,说什么谢不谢的。”他这话刚出说出口,下意识地去看一旁的盛娇。
盛娇只凝视着窗外。
她的侧影纤细灵动,下颌处线条清丽流畅。
只是不带任何情绪,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就这样立在魏衍之的面前,不曾靠近,也不愿亲近。
他又道:“时间不早了,曹小姐还是早点歇下吧。”
“殿下,我赶过来也是因为一件事想要得到殿下的建议,织造坊新送过来的花样子我瞧着很是不安心,还请殿下过目。”
织造坊负责这一次大婚的喜服定制,从样式、颜色到刺绣,处处都要谨慎。
他一听,忙打开门,一个箭步走了出去:“给我看看。”
背后,盛娇嘲弄又了然的目光清晰如月光。
就在他出去的瞬间,她也悄然无息地跟了出去,脚下的步子一转,从廊下的另外一边直接躲进了昏暗的夜色中。
御府院她来过两次,前前后后住在这里足有小半年。
与魏衍之不同,那时候的她生性活泼,最爱在这些宫室间探索,是以对这里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
她甚至都清楚魏衍之的习惯,从容又熟练地绕过可能守卫的地方,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无人问津的小门前。
再往外一步,就能离开御府院的正院范围,进入外头那郁郁葱葱的皇家园林。
眼前却挡了一个人。
盛娇叹了一声,抬眼:“赖护卫,请行个方便。”
赖晨阳目光复杂:“您明白的,是殿下命我守在这里的。”
她殷红的唇瓣弯起,轻哂:“你可知道你的主子即将在这里大婚,即便圣上不能亲自到场,附近的官员、乃至其他的皇亲国戚都会来,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的主子藏了一个戴罪之身的女子在偏殿,你猜猜国公府上下会怎么想?”
“老英国公可是三朝元老,如今袭爵的英国公也一样军功赫赫,曹家满门英烈,阖府忠心,若是叫他们知晓你家主子在大婚一事上都这般懈怠,这般羞辱曹小姐,他们还会如魏衍之所想的那样,对他完全支持,没有二心吗?”
女子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很快被揉碎在这烈烈夜风中。
赖晨阳迟疑起来。
她又道:“若是东窗事发,我铁定是活不了的,那么你呢……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得下来么?到时候,第一个被推出来的人,必定是你,你乃景王身边的护卫首领,御府院里平白多了个人出来,不找你找谁呀?”
“也罢,大不了我死了之后,跟你冠一个夫妻之名,也好糊弄这天下人的眼睛。”
“盛娘子!请慎言!!”赖晨阳急了,对着她深深一拜。
“如果不想这样,就把路让开。”
“即便让开,您也走不远,外头还是皇家园林,有殿下的人在。”
“我只要能踏出这扇门,那后面的事情就与你无关了。赖晨阳,你欠我一条命,我求你办点事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娇声带着薄嗔,听得那堂堂八尺男儿耳根都红了。
盛娇知道差不多了,从他身边轻轻掠过。
赖晨阳下意识地要去拦,手快触碰到她那盈盈一握的纤腰时,立马顿住。
女人轻笑两声,带着得意的张扬,快步离去。
赖晨阳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不敢追上。
出了那扇门,她一头扎进了茂密的林子里。
一手提着裙摆,几乎一路小跑,终于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条岔路,一辆马车静静候着。
马车瞧着只是华贵些个,并无异常,但前头系着的四匹马戴着的当卢却格外醒目,它们迎着悬挂在车头上的灯光,泛着隐隐古铜清辉。
这是——曹家的马车。
盛娇眼眸一沉,快步跳上车,一头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