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心有所感,跪在门外的孟雪怡也遥遥看来,二人便隔着这一扇门对视着。
孟听枫缓缓掩下眉目,既知孟雪怡想做什么,那接下来也好有应对之策。只是乔氏丧期为过,无论是自己还是孟雪怡,三年之内都不能行婚嫁之事。
在此时反抗孟澜的安排,多半是为了转移孟羽鸿被拐一事的焦点。
搅浑水,孟雪怡的常用做法。
听着孟澜在耳边唉声叹气,孟听枫说道:“如今还在母亲丧期之内,父亲又何必心急一时?”
“唉,傻丫头。”孟澜叹息道,“机会稍纵即逝,若是爹不拿幼时娃娃亲说事,那薛家只怕早就为薛公子定好别的婚事了。”
若是先定下婚约,三年之后再行婚娶,如此便好。
孟听枫知他心中所想,亦知此时多说无益,自己是劝不动孟澜的。只能静静坐着,呷了一口手边的茶。
天光正亮,乌云却昏昏沉沉地飘了过来,身着薄衣的孟雪怡直挺挺地跪在门前,身子因空气中的萧瑟冷意而颤抖了一下,整个人却是一副极为认真、不愿后退的模样。
孟澜听见沉闷的雷声,心中更是郁结,气得甩手不管。
身为他最喜爱、最心疼的女儿,却如此不懂事。对现在的孟雪怡来说,眼高于顶,无疑是坏事一桩啊!
小厮将房门打开,湿润的雨汽扑了进来,朦胧地映照出门外女子的身影。
孟听枫摩挲着茶杯边沿,另一只手轻轻屈起,放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差不多是时候了,孟听枫走到气极的孟澜身边,伸出手安抚着他不安躁动的脊背,轻轻拍了拍:
“父亲,老天爷都见不得姐姐这般受苦,您也莫要再与姐姐置气了。
“姐姐并非那不懂道理之人,只是一时没想清楚罢了,您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雨幕之中,那道身影再次颤抖了一下。
到底是心软,再加上有人递了台阶,孟澜朝着门外说道:
“此次是你妹妹替你求情,否则可没这么容易就结束了惩罚。”
“女儿明白。”孟雪怡伸出手拭去脸上的水汽,用手撑在地上,慢慢站起身来。
她踌躇着看了一眼门内的二人,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孟澜最见不得她这般神色,沉着脸斥道:“不进来避雨,还愣着干什么?”
“……是。”孟雪怡低下头,走进屋里。
暖黄的烛光照映之下,衬得她明朗莹润的脸上多了几分色彩,却因沾了水汽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孟听枫眉梢一挑,这与之前那位意气风发的大小姐,当真是判若两人。她状似不经意地将目光从孟雪怡身上挪开,看向她身后淅淅沥沥的雨幕。
雨幕之中,似有人匆匆而来。
孟澜一愣,定睛看去:“羽鸿?”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叫下人打把伞,冒着雨就来了?”孟澜错愕地看向孟羽鸿的身后,声音里多了几分沉怒和心疼。
他走上前几步,亲手替孟羽鸿掸去身上多余挂着的水珠。
曹管事懂事地拿上大毛毡,尽量为孟羽鸿擦干身上的水分。
孟羽鸿气喘吁吁,待身上擦得差不多了,小牛才打着把伞从雨幕之中冲出来。
“小公子,小公子!”他也累得大口喘着气,“您怎么跑得这么快,小的都,都追不上您……”
对上孟澜阴沉的脸色,小牛自觉地噤了声。
孟羽鸿无暇理会旁人,只看向孟澜身后的孟听枫,急切地道:
“姐姐,你没事吧?”
这一问直叫孟澜觉得莫名其妙,“枫儿能出什么事?”
“对了,你的脸……”孟澜怔愣着看向他几乎全被纱布包裹住的脸,布带之下,还隐隐透出一些深绿色的草药汁水,如今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更为明显了。
孟澜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微微转过头,曹管事便感受到了极强的压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家主,此事……”
孟听枫截下他的话头:“此事是我拜托曹管事不要告诉您的。”
“为何?”孟澜的脸色已不太好看。
孟听枫都准备好了一番认错的说辞,却不想孟羽鸿着急地拦在她身前,对孟澜说道:
“爹,这事不怪姐姐,是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父亲的身体,才叫姐姐和曹管事不要告诉爹的。”
“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孟澜细细瞧着他的脸,在扫视到孟羽鸿的手臂时又猛然停下。
宽大衣袖被孟澜向上一推,堆在一起,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
他一怔,只觉眼前一幕好似在哪看见过。
一旁站着沉默的少女,初入府之时,就有这些类似的伤痕。
孟羽鸿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默默地看着孟听枫,心中愧疚更甚。姐姐当初在山上受了这么多苦,自己却卑鄙地想刁难她,将她从府中赶走……
直到今日,他才知身上有着这么多伤痕,是多么疼痛难忍。每每上药之时,他都会想起歹人的脸,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觉得不甘心。
那孟听枫呢?她在山里,可没有药。
听着孟羽鸿将事情娓娓道来,孟澜的脸色愈发深沉,眼神中的心疼都快溢出来。
一番话罢,孟澜难以抑制体内的怒气,一巴掌拍在门框上,直拍得缝隙中的灰尘和木屑四处飞散。
“该死的……竟有人敢对羽鸿下手。”他背对着众人,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对羽鸿行凶的那二人,如今在哪?”
曹管事连忙上前,拱手说道:
“家主,那二人皆被扣押在府衙狱中,据来府上的衙役所说,那二人被审问几日,都没将背后的主顾交代出来。
“只知道,他们二人是在黑市接的行凶杀人的单子,为的就是处理掉府内发卖出去的银霜姑娘。”
“银霜?”孟澜回过头,一双锋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孟雪怡,“那不是你的丫鬟吗?”
孟听枫和孟羽鸿也双双转身,看着她。
本以为孟雪怡会显露出一丝惊慌,却不想她不卑不亢地对上了孟澜的眼神,面上多出几分悲悯。
“是,那二人,杀的正是我的丫鬟,银霜。”
沉默对峙之下,室内静谧得好似都能听见细小木屑掉落在地的声音。
孟羽鸿捋开挡在眼前的几缕碎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透露出十足的狠戾来,“爹,我觉得,此事与她孟雪怡,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