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家萧条的山庄内,翟震守着一锅没有半点油腥的白菜炖红薯,皱着眉头。
隔壁床上,翟夫人半躺着,一脸菜色。
自从家里出事,翟夫人就病倒了,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几乎都是窝在床上度日。
“咳咳咳……老爷,崮儿去寻珂儿,还没回来么?咳咳咳……这都半夜了,会不会碰上什么歹人了吧?……咳咳咳……”
翟夫人话没说完,已经咳得喘不过气来。
“你少说两句吧,咱们翟家只是落寞,还没到人尽可欺的地步。
那些来找茬的人,也就到门口咒骂两句,没有敢动手的,咱们一家人都行武,他们不敢。
再说了,皇上没下死手,说明他还不会让咱翟家人死绝,毕竟,廖家独大,对皇上不是好事。
夫人且等着吧,咱家迟早有被复用的那一日。”
翟震絮絮叨叨解释半天,翟夫人没听进去多少句,她管不着皇上复不复用,只担心两个孩子今晚有没有回来。
翟夫人两眼焦急的盯着门口,咳得更厉害了。
哐当……
大门被人从外踢开。
“父亲!”
翟崮带着颤抖的哀嚎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翟震浑身一震,不好,一定是出事了!
他条件反射的抓起一旁的佩剑,冲出门去。
火把的亮光下,翟崮怀里,他衣服包裹着一个人,衣服下摆,露出半截女子裸露的小腿,小腿上沾着血迹,还有一些划痕。
翟震的第一反应,就是女儿摔到哪个深沟里,伤到了。
“珂儿……”翟震“哐当”丢下佩剑,迎上去,想从翟崮怀里接过女儿。
看到女儿脸上那一刻,翟震再次浑身一震,女儿脸上不但沾着血,还有被人啃咬的齿痕血印,那是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多年前,在那个地方,他放纵自己的兵将践踏那块土地上的人的时候,在打扫战场时,在那些被凌辱致死的妇女身上、脸上看到过同样的咬痕。
翟震伸出去的手抖了一下,猛的往回收,踉跄着后退两步:“珂儿……”
翟崮哀哀的看着父亲:“父亲,珂儿……毁了……”
翟震几乎要摔倒下去,他扶住一旁的梁柱,勉强支撑着瞬间虚弱的身体,不敢拿眼去看翟崮怀中的女儿:“抱她回她房间……”
翟崮哽咽着点点头,抱着翟珂,往她自己的房间去。
“什么了?我的珂儿什么了?你们倒是说啊……珂儿呢……我的珂儿呢……”翟夫人挣扎着爬起来。
没人理会她,她更慌了,侧身扶着床沿下地,跌跌撞撞扑向门口,扶着门框朝外望去:“老爷,是不是找着珂儿了?她人呢?……”
翟震缓缓回头,他瞬间苍老的脸庞让翟夫人惊呼出声:“老爷!您怎么了?”
翟震抖着唇:“夫人,去看看珂儿……去她房间……她……”他再也说不下去。
翟夫人猛的朝珂儿房间看去,那里已经点上油灯。
“我的珂儿……她什么了?”翟夫人顾不上自己身体,佝偻着腰,咬着牙,疯一般朝翟珂房间跑去。
不出半响,翟珂房里传出翟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不……珂儿!……我可怜的孩子……天杀的……我的孩子啊……老天爷啊……”
翟震站在门外,两眼一闭,硕大的泪珠从他脸颊滑落。
生病还在发烧的翟栎听到哀嚎,从屋里出来,赶到父亲旁边,却从二弟嘴里听到了他这辈子最不想听到的话。
听翟崮讲完整个过程,翟震咬牙切齿:“带我去看看!”
“父亲,我也去!”翟栎一拳打在房柱上,震得灰尘纷纷扬扬。
翟震没看他,脚步已经迈了出去,嘴里说道:“你在家帮母亲照顾妹妹,别让她干傻事。”
翟栎默默看着父亲跟二弟出门,眼里露出狼一般的狠厉。
野外,翟震看着一地狼藉,还有女儿衣服碎片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心里再次被揪得生疼。
但他是来看那些尸体的。
“都是些赌徒酒鬼,儿子认不出人,但分辨得出来。”翟崮说道。
翟震没应,他蹲下去,翻动尸体,仔细分辨尸体身上的刀痕,翟崮也顺着父亲的目光仔细查看。
“父亲,下手的人非常狠辣干脆,也特别冷静,杀了人,还在尸体上擦干净佩剑,显得从容不迫,更显得他的冷血。这样的人,在京都也不多见。黑道上最毒辣的杀手,也不一定有这么强大的心脏。”
翟崮不停分析着,他知道父亲想从尸体上找到蛛丝马迹。
翟震两眼阴沉,盯着那些整齐的刀口,想着什么,没有出声。
翟崮还是不明白,问道:“父亲,这些畜生已经被人手刃,有路人为珂儿报了仇,不是么?”
翟震抬头,他鹰隼般的锋利眼神让翟崮头皮发麻。
“路人?”翟震若有所思的看向道路尽头的黑暗:“他绝不可能是路人!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翟崮惊骇出声:“父亲,他为何?”
“为何?”翟震回头,看向翟崮:“崮儿,咱们要小心了,咱们翟府真正的敌人,他们来了。”
翟崮身躯一晃:“父亲,他们……你是说,多年前那场?”
翟震点头,沉着脸,默不作声。
“他们……他们,不是……不是都死绝了么?”翟崮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
他知道,如果是当年还有活口,那他们的反扑,一定非常血腥。从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他现在想起来,还为当年的那场无底线杀戮感到颤愫。他始终不明白,父亲哪来这么大的恨意,放开约束,让手下的兵将露出畜生的獠牙。那些露出獠牙的人里,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女们。
翟震从那些躯体旁站起来,阴沉着脸,吩咐翟崮:
“崮儿,咱们,不能这么任人宰割。你想想办法,弄些银两回来,把你母亲大哥,还有妹妹身体调理好……”
“银两,这……”翟崮有些为难。
父亲升官,他们举家搬回京都后,父亲告诫他们,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底线了。翟府得做出深明大义、廉洁奉公、一心为国为民的样子,才能走得更远。
他翟崮尽管出来走黑道,但绝不干杀人劫狱,偷鸡摸狗败坏人缘的事。
赌场跟钱庄,在京都,其实都算是正经生意,只是不能太大张旗鼓罢了。
“必要时,可以抢,咱们又不是没干过。被逼到这份上,就不用再扮什么好人了。”翟震平静说着,仿佛抢劫杀人放火,不过是出门买个菜。
翟崮浑身一松,他娘的,终于放开禁锢,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翟震看向夜空,心里默念:师父,是你么?你亲自出山,为你的好三徒报仇?哼!你早就老了,还能打得过我?这次,你的大徒儿跟你过过招,如何?
他看得出来,那些刀口,包括刀锋方向,刀锋锐利程度,都来自师父,除了他,还有他不离手的宝刀,没有人能做到。
父子沿着道路默默往回走。
他们身后的暗处,叶小七慢慢走出来,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神冷冽如孤狼。
翟震,家人被凌辱的滋味,如何?别太激动,我可不想你这么快倒下去,还没玩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