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狗是安府一个远房表亲,他投靠安府,安府安排他协助外头的管家管理庄子,算是携家带口在安府安顿下来了。
他怎的也在?
“大小姐,这……不妥吧?您是个女娃子,看人生娃,这不吉利……”马二狗声音低沉委婉,显得左右为难。
“放肆,你个狗奴才,吉不吉利,你一条狗也配评价?你去,让她生……”
“这……”
“阿泰,他不听话,杀了他!”翟珂命令侍卫动刀。
“不不不……大小姐饶命,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只是,您……您可是答应,要给奴才那东西……”
“去不去?表现好,东西自然给你。”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马二狗声音刚落,就传来林峰母亲凄厉的尖叫声:“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带我去哪里?畜生,翟珂,你就是个畜生,不得好死……”
“啪”的一声响,是抽耳刮子的声音。
林峰一个揪紧,母亲被打了!
“臭娘们,给我闭嘴,一会有得你喊!”马二狗的声音再次传下来,但已经变得有些远。
地面上的嘈杂凌乱的脚步声、还有拖地声,渐渐没了声息。
林峰身子冰冷僵硬,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暗窖待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也许更久。
等外头的沉寂已经几乎变成永恒,他才艰难的爬了出来。
外头的场景让他肝胆俱裂,数不尽的尸体,海一样沿着道路、屋檐下、院子、草丛、水池里、屋里屋外,一路横陈。
凝固的血液混杂在泥地里,浓稠的血腥味引来天上的趋腐黑鸦。黑鸦盘旋降落,神秘的停靠在附近的树枝上,像是前来招魂的地狱使者。
林峰在马厩里看到了死亡多时的母亲。
她睁着死不瞑目的双眼,肚子高高隆起,身下半裸,流淌了一地已经凝固乌黑的血水。身侧的坚硬地板上,被她双手生抓出无数道血痕,翻卷指甲缝里嵌满黄土,混着凝黑的血迹。
她身旁那半碗残药以及到处零落的药渣子,刺得林峰两眼生疼。
催生药的苦香混杂着血腥气跟马尿臭骚味,在马厩里萦绕不去。
让林峰知道,母亲被生生灌了催生药,孩子没生下来,难产致死。
林峰的心,跟着那一地的血液,瞬间凝固。
人间炼狱,苍天无情!
十零岁的少年,手里攥着染血的催产方,催产方上的墨迹,被泪水洇成狰狞的符咒。
多年后,京都西市多了一个痴肥的米铺掌柜。
林峰为了活下去,变成了如今臃肿的米铺掌柜,改名山子。
他拼命找事做,让自己肥胖,让自己的变形、让自己看起来愚钝,切割父母亲留下的影子,以一个孤儿身份,潜伏在京都,一天天长大,一步步靠近翟府。
直到叶小七出现在他面前。
翟珂痛苦的惨叫在这个寂静的小镇显得尤为刺耳,不少人经过米铺门口时,驻足观看,但知道是翟珂发出来的声音,又都默默走开。
翟珂在镇里的名声实在不什么样。
她仗着父亲的身份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对眼前这个夫君更是百般刁难。
打是没力气打,但污言秽语每日必到。
亏得这个叫山子的胖子是个闷葫芦,是个能忍受的人。
所有人都为他打抱不平时,他只笑而不应,继续过自己鸡飞狗跳的日子。
每个人都替他不值,甚至觉得他也可能受到翟崮那小子的胁迫,不得不委身翟家,替翟家照顾这个丑陋的疯女人。
翟珂呼爹喊娘,无人应答。
翟崮翟栎远在京都,鞭长莫及。翟震又忙着带人到处巡山,搜寻叶小七几个的下落,他压根不知道,叶小七跟穆泱已经从少有人知晓的密道,进入了自己的大本营。
产婆,小镇有,但腿脚不灵便,还是个酒腻子,五日倒有三日是发酒鼾的。
不巧,今日她不知哪里捡了一壶好酒,早就喝得七荤八素,嘴里还啧啧称赞贵人好手段,这样的破地方,竟能弄来这等陈酿。
她倒不糊涂,醉了酒还能把话说明白,也就是手脚疲软,是抬也抬不动道了。
山子不紧不慢的找到产婆住处,看到那婆子正抱着酒壶,歪在屋角,一脸陶醉。
他那刚从山坳里操练回来的孙子,对山子摇摇头:
“山子大哥,对不住,我家这老祖奶就是这德行,有好酒准走不动道。
我也是怪了,她哪来这么醇香的老酒?闻着我都想灌上一口……
您回吧,让嫂子喝点稳住胎儿的药,慢些生,兴许还能顺下来,咱这里不也有这样自己生的么?也没见出啥大事,瓜熟蒂落,本也正常得很……”
见人家孙子已经摇头,山子叹了口气,故作心有不甘的样子,艰难转身。
却在转过脸去那瞬间,眼里凌厉的扫了一眼那婆子怀里的酒壶。
那酒壶,跟寻常镇里用的没甚差别,却是酒香扑鼻,让人欲罢不能。
看酒壶轻盈盈在那婆子怀里揣着,恐怕已经被她喝了个底朝天。
山子心里松了松,喝尽了就好,要没喝尽,留下那么一些来,有心人拿去一研究,很快就会发现,这酒不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能有的。
山子回到米铺,翟珂的嘶喊声已经力竭,经过的路人也没人敢进去看,生怕摊上事。
山子正愁眉苦脸,身侧传来一人声:“老板,让您留的头茬新米,可有?”
山子转身,看到去而复返的山炮子,确切的说,是叶小七。
山子眼睛蓦的一亮,又在叶小七微不可察的眼神警告下,变回往日的浑浊。
“山炮子,今儿你山子哥没功夫理你,想拿多少自己取去。”山子做出不耐烦的神色,示意叶小七自己进店。
他则留在外头,看看能不能拦住个把相熟的老妇进去帮忙接生。
然而偌大的街道,今日竟是没有一个妇人走过,看来是听到了风声,不敢出来冒头当那吃力不讨好的出气筒。
翟珂的性子谁不知道?你帮了她,非但讨不到赏,还被指责谩骂做得不够好。
惹不起,躲就是了。
叶小七见米铺老板不搭理他,便自顾自进了米铺,绕着那米铺里的一排排装米的木桶子走了一圈,佯装相看哪个是新米。
耳朵却是支楞着,聆听楼上的动静。
翟珂大概是又喊又骂,连带着剧烈腹痛,此刻,谩骂嘶叫已经变成若有若无的哼哼呻吟。
叶小七回头望了门口团团转的山子一眼,山子也快速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再看门口无旁人驻足。
叶小七这才沿着楼梯,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近二楼的翟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