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正月,赵瀚文就为枫娘请回了一位新的先生。赵夫人私下问大儿子,是不是枫娘不喜欢女先生。赵瀚文轻拍了他娘的手,说枫娘对女先生很满意,只是他的好友喜欢诗书满腹的孩子,为了孩子将来能认祖归宗,还是得找名师学学。
赵瀚文请回来的先生姓胡名湖,就因这绕嘴的名字,连韭黄和蒜苗都乐上了一回。
“胡湖,糊糊,这名字当真有趣。这人真是赵大少爷自己找来的?”李澄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问看书的枫娘。
“你说呢?”枫娘知道李澄是在明知故问。
不过,现在的李澄比之前有意思多了。上辈子这时候,李澄不知道自己是男子,又担心她思念家乡,每日引着他捉虫抓鱼。奶娘为此,日日在耳边絮叨这都是男孩子玩的,你可要小心呀,别让水弄湿了衣服,别跑的太快,露了馅。
重来这一遭,李澄每日这个时间,都要拿着针线筐来他房里待上一个时辰。以至于只要随便问赵家后院的一个婆子,这人都能说出李澄和枫娘日日练习女红,真是两个好姑娘。
不怎么喜欢回忆过去的枫娘,这一回忆想得就有点远。上辈子李澄知道他是男子的时候,受了很大惊吓,甚至病了一场,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清誉没了。他原本打算大事落定安全后,带她在身边,总能保她一世荣华富贵。结果隔了没多久,她先是开口为自己弟弟求了个官,紧接着求自己让她嫁给一个比她岁数都大上不少的冯家家主做继室,差点没活活气死他。
他问李澄你不是说清誉没了,现在找我求姻缘是为了什么?李澄当时好像一脸悲戚地说,是啊,虽然我知道我很清白,但是清誉没了,以后怕是没什么好姻缘能轮上我。我爹娘觉得冯家还行,那人年纪很大,应该不会太过挑剔。我有您撑腰,总能过下去。
后来几十年,逢年过节他都会给枫娘超过她品级的赏赐,就为了她在冯家能有稳固的地位,却再也没有见过她。枫娘摸了摸书皮,他当时为什么不肯见她?想起来了,他把李澄当朋友,但这个朋友不信任自己,只听她家里的人话,像个傻子似的。
但是现在看傻子又有了新想法,就是不知道这想法是什么。枫娘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看她这次又想求个什么结果。
专注绣着鹅头的李澄,没发现枫娘走神,一旁的蒜苗有点同情地看了李澄一眼。就她死士的观察力分析,主子走神后转头看向枫娘的那一眼,绝对是含着怒火的。
胡湖走马上任后,女先生陡然轻松了起来,原本五日一休的课程安排,变成了上一日休两日。要不是赵夫人提前找她谈过话,说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赵家,并承诺为她养老,她都以为这是要逼她主动请辞了。
胡湖授课不喜欢在室内,他授课的地点或是小亭子里,或是外面的敞亮处。主打一个教女学生虽然需要避嫌,但我在你们都能看到的地方,所以不需要下人在场的态度。
这一日,胡湖先生坐在亭子里,指着远处花园里的人造湖慷慨激昂地说啊说。外面路过的婆子丫鬟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今日这堂课怕是在教两个姑娘画个池子、画朵花,再不济也是几句有关鲤鱼的诗,看咱们池子里的鲤鱼多漂亮啊。
“朝廷只看国库收了多少税是不够的,民生也应作为官员考核的重要标准。当政者不能做那池塘里豢养的鲤鱼,下面人给你看什么,给你吃什么,你就看什么,吃什么。”
李澄低头,不想看现在枫娘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这是从哪找来的老师,天天这么热血,看朝廷这不好那不好的,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位学生是谁?大概是不知道的,知道了还这么说话不是傻么?
“那依先生的意见,朝廷考察官员够不够格,不看税收应该看什么?你说看民生,朝廷派出去考察民生的人,可能看到的都是营造出来的假象,遇到的当地人也可能是安排好的衙役。在我看来,能把税收上来,至少这个官员是有能力的。”枫娘未见生气,自己找的是个什么人,他自己当然心里有数。
胡湖一时有些咬不准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犹豫了片刻后,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咽了回去。枫娘见此也不在意,谁都知道朝廷考核制度有问题,但轻易却无人敢动。
过了几日,赵瀚文求见枫娘,说胡湖请辞。
“他请辞,说原因了么?”枫娘捧着一碗茶,头发披散在身后,有点不分男女的美。
“他说要当官,打算去考科举。”赵瀚文抬头看了眼枫娘后,匆忙低下了头。
“随他,让京里弄个先生过来吧。”枫娘喝了口茶,同意了。
胡湖辞职这事,府中最惊讶的莫过于女先生。一个月前她觉得赵家想逼她主动辞职,一个月后新先生自己辞职,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呢。
“我以为您找他,是因为他有水平。”李澄那日听了胡湖的话后,不太喜欢此人,这人指点江山的劲头挺惹人厌的。
“这个人心高气傲,上辈子不肯考科举不说,背地里还写了不少文章骂我。”
“他还骂过您?您没弄死他?”李澄大感意外,觉得这人可能用了化名,不然怎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杀文人?我还没那么疯。随他吧,要是能考上就从地方官做起,我看他这次还怎么骂我。”
“您这是感化他?”
“没那么闲,就是他写的文章挺有意思的,能不能行让他自己试试。你刚才替我抱不平?”枫娘近日不出院子的时候,都是散着头发,李澄因为喜欢看,无事也不出去。
“当然是啊,您这么好,谁都不该骂您。”李澄用哄冯家小孙的语气,拍着枫娘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