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颗星球向来如此——平等的残酷，平等的慈悲。
戈壁荒漠极少下雨，但是每次下完雨之后，天空都会如明镜般澄澈透亮。
湿润的尘土仿佛沉睡般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它们还无法被那喧嚣的狂风所惊扰而飞扬起来。在这宁静的时刻里，整个世界都弥漫着一种宛如明镜止水般的美妙氛围。
身着一袭笔挺军服的汉斯，如同雕塑一般静静地矗立在营地之外。他身姿挺拔，神情肃穆，似乎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四周的景色被一层绚烂而又静谧的光芒所笼罩，显得格外通透明亮。
此时此地，即使站在这里，人们依然能够清晰地眺望到远处那片波光粼粼、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它就像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伸向天边。
忽然，从汉斯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那声音如同草丛中的蟋蟀在低声吟唱。
然而，汉斯并没有回头去看是谁走了过来，他只是默默地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深情地回望眼前这片虽然荒芜却充满着无限希望的戈壁滩。
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缓缓走来，他的脸上挂着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那笑容中既有几分悲凉之感，又蕴含着更多的释然和解脱之意。
他弓着背，身体微微前倾，艰难地迈着每一步，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的弯曲和起伏。当他终于走到汉斯身旁时，老人费力地撑起手中那根略显破旧的木棍，试图让自己佝偻的身躯挺直一些。就这样，他与汉斯并肩而立，一同眺望着远方那片辽阔的天地。
然而就在这时，老人却突然开口，他目光之中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并不理解这群来自于深空之中的人，为何会做出那样的抉择。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撤退。”
汉斯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真正的日出了。”
细数片刻，汉斯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将近十年不曾落地了。
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亡灵，被大气和重力放逐，漂泊在近地轨道上。
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由于下过雨的缘故，所以往日平常漫天黄沙的天空也终于显现出了那较为美丽的星空。
汉斯看着那格外明亮的星空，眼中似有着一丝淡淡的苦笑与凄凉，随着一道彗星从他的眼瞳中划过，他语气平淡，散去了平日里总指挥的那些威严和严肃，与这位老人聊时二人就犹如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
“现在空中花园的孩子们，已经快要忘记黄金时代了。他们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他们忘记了自己的文化如何诞生。
他们在星辰之间睁开了双眼，地球对于他们而言，和月亮没有差别。 我们告诉他们，地球是我们的故土，可是我们无法告诉他们，为什么这里是我们的故土。很快，所有的东西都要成为历史的碎片了。”
老人闻言也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身旁的这位与他年龄差不到哪去的军人，是有话要说，但却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汉斯并没有在意老人的举动和表情，依旧用着那稍带着沉重的语气，但这语气之中似乎有一丝释怀和无奈。
“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离开。”
毕竟他是军人，他没有选择，因为军人所行之事，无关乎抉择，这是命令。
“活下来的人，必须延续逝者的梦。”
只有活着，才能有明天；只有活着，才能复仇；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无论再怎么痛苦，再怎么不甘愿，即便要扼杀自己真正的愿望，他都必须离开。
“不需要愧疚吗…… 不可能的。”
他依旧自顾自的说着，感受身上这些负罪感，沉重到让人无法动弹，几乎要将他压垮。
但是也会成为让他无法逃离的枷锁，将他束缚在战场上，继续面对眼前的所有地狱。
到死为止，他都会战斗，用他的方式战斗。
无论多不光彩，多不体面，被别人唾弃……他都会战斗，直到心跳停止，直到粉身碎骨。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不屈的松柏。
他只是一块不愿倒下的墓碑。
如果连他都倒下了，那么那些镌刻在他身上的、无法追忆的黄金时代的荣光，就要彻底成为漫长时间长河中的尘埃了。
穿着笔挺军装制服的男人已经离去，现在只剩下自己站在这片山丘上，孤单地嘹望着远方的大海。
临走之前汉斯眼里闪过一丝挣扎，轻声向对方询问，但是这声询问却极其微弱，如果不仔细听，仿佛如同风沙吹过耳旁时带来的幻象一般。
“真的，不选择离开吗。”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哀叹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沧桑和无尽的悲凉。他的声音略微颤抖着，其中蕴含的情感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唉，都已经活到这般岁数了，居然还会被这种情绪所困扰，真是可笑啊......”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与自嘲。
“小伙子，其实咱们俩的年龄也许相差不多呢。曾经有个善良的小姑娘多次劝导过我。就在刚刚不久前，她还告诉我说，在东边不远的地方，只要穿越一座规模中等的山脉，就能够到达一个叫做九龙的地方。据说那儿的人们非常热情好客，愿意为我们这些漂泊之人提供安身立命之所。”
说到这里，老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乎在回忆那个小姑娘说话时的模样。然后他继续说道。
“替我好好谢谢那位小姑娘吧，真的十分感激她的好意。但即便如此，我的答案依然不会改变。我们的根早已深深扎在了这片土地上，不管去到哪里，始终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让那些年轻人去吧，我老了，走不动了，倒不如像这漫天飞舞的风沙一样，任由风沙吹拂，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
………
………
恍惚中，似乎听见了波涛的声音。
那必然是自己的错觉。
海岸线太远了，即便乘着风，波涛的声音也不会传达到自己的耳中。
这是自己记忆深处的残响。
老人缓缓地就地坐了下来，就在那处凸起的石壁上。
碧蓝色的天空上，骤然出现了几个黑点——想必那就是空中花园派来接收他们的运输机吧。
老人回头瞥了一眼营地内，一部分人已经从自己的居所里走了出来，大抵是一些年轻的孩子。
之前走失的男孩，此刻正倚在自己的奶奶身侧，朝这里挥手。
于是，老人也朝他挥了挥手。
“要好好地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