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正阳的床上的时候,被窝里面已经没有了他的踪迹,此时他已经在练功台上打坐吐纳半个时辰了。阳光照在小道童的脸上,只见他双手掐道指,呼吸绵长,吸气时腹部内收,呼气时小腹鼓起,远观就如同精致的瓷娃娃一般。
从他记事开始,师父就教给他一套吐纳的功法,每天日出之前就开始。才过了半年,到他四岁柳树刚发芽时,已经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股淡淡的暖流。当师父知道他能感觉到那股暖流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师父的惊讶。每当他呼气时,那股暖流都会从丹田带出一缕淡淡的浊气,反之吸气时那股暖流就会流回丹田之中,全身就会暖洋洋的,这样一整个过程为一周天。
师父开始时要求他每天吐纳千遍,即是一千周天。自从他能感觉到那股暖流后,师父就要他每日吐纳运行三千六百周天。他现在就担心等到他六岁的时候,师父会不会就该要求他运行七七四千九百周天了,每当想到这个可能性,小正阳就不想长大。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道童终于完成了每日雷打不动的吐纳功课。他缓缓抬起双手在胸前轻轻搓热,而后从脸颊开始,如同轻柔的春风拂过花朵一般,向头顶后脑顺势拂过,如此这般重复了三遍以后,小道童方才缓缓睁开双眼。那一刻,他的眼底仿佛一坛幽静深邃的古井,神秘而宁静,只是短短一瞬间,又恢复成童年该有的调皮机灵模样。面前的小道童,竟在那须臾之间,像是一位已然参透世间悲欢离合的得道高人一般,不过仅仅那么昙花一现的一瞬。
小道童双手按住身体两侧,轻哼一声,小小的身躯竟然神奇地凌空而起,轻盈落地后只见他活动了活动略显僵硬的手脚,调整好呼吸后稳稳地摆开了拳架,正是师父悉心传授的太和拳。师父曾说,这是专门为入门的弟子量身定制练习的拳法,不会太过刚猛以至于损伤了根骨,也不会过于阴柔从而影响了拳意,故而取名为太和拳。吐纳结束再打上九遍太和拳,便是小道童每日必做的早课。
做完早课后,那金灿灿的太阳已然爬上了山头。小道童额头的绒毛上,一颗颗小小的汗珠闪烁着五彩的霞光,宛如细碎的宝石。他惬意地伸了下懒腰,想起师父昨天傍晚已经下山,今日只需要准备自己的那一份早餐即可。小道童蹦蹦跳跳地来到后厨,从柴房小心地舀出一勺米饭,给自己凉拌了一个脆生生的小萝卜。
小家伙把自己喂饱了以后,闲来无事就跑到观门口,坐在台阶上面托着腮帮看天上的悠悠白云,他想师父了。从记事起,正阳就一直呆在东华观,和师父相依为命。道观的香火不旺,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有几个山脚下的村民来道观烧香。他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也没有闲钱给这个破败的小道观布施,就像是两家穷亲戚互相拉扯着过活一样。
一想起香客,正阳就想起那个一身青衣的男人。头发是寻常读书人家的束发,不同于常人的是,有钱人家的簪子要不是圆润的玉石精心打磨而成,要不是金灿灿的黄金打造,穷人的发簪就是桃木或者柳枝别在发间。但是男人的簪子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初看起来不起眼,越看就越有门道。小道士便好奇问道:“古大哥,你这个簪子是什么做的,怎么看着黑黢黢的还有点透明。”
男人捏着小道士的鼻子宠溺着说:“你个淘气鬼,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跟你师傅可是忘年交,都是行平辈礼,你该给我叫叔叔或者小师叔。”
小道士心里念叨着才不要,大哥可比叔叔亲多了。他每每向古大哥讨要簪子想要好好研究一番,古姓男子总是拒绝,说你现在还小,等你弱冠时古叔叔就送一个更好的给咱们小正阳。
反正两人你叫你的大哥,我叫我的侄子,已经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他每年都会在秋天时候来道观住上十天半个月,小道观之所以能存活下去,多数靠这位古大哥隔三差五的寄过来一些银钱吃穿用度。
古大哥来到山上跟师傅品茗论道,陪小道士打打闹闹,小道士喜欢这个一身青衣的古大哥,他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可是不管是跟师傅坐而论道也好,还是陪小道士疯玩,一切都那么随性而为洒脱自然,小道士有时候就想这是不是师傅总说的道法自然。
去年秋天古大哥说他碰到了一个很好看很好看姑娘,在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说他们一起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准备游历完大齐以后就越过这东行山脉去群荒部落看看,还要去更远的北疆、南域,还说他们兴趣相投,视彼此为此生知己。最后古大哥还说他们家里人反对,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男人一边喝酒一边喃喃细语,小道童就这样陪在男人身边,眨巴着大眼睛说道“你们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好了,管其他人做甚。”
“小正阳说的对,管他人做甚,明年我就带她一起上山来,她一定喜欢这里。”说完男人又顺势捏了捏小道士的鼻子,末了又自言自语道管他人做甚。
男人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要将心中的浊气全部吐出来一般,然后毅然决然地往山下走去。他边走边跟小道童交代:“照顾好你师父,我明年定会带着京城里的冰糖葫芦给你吃,可比你们山上那酸涩的山楂好吃多了。”
小道童用力地挥手道别,站在台阶上在心中默默告别:“明年一定记得带着糖葫芦和你心爱的姑娘一起来找我。”男人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继续前行,只抬起右手挥了挥,那动作犹如风中摇曳的柳枝,算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