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客栈静默地承载了匆匆旅人的梦与归路,多少离人在此相聚,又在此分别。
唯有停留时,倾听江南的内敛低语与温柔言笑,方能为疲惫的灵魂讨到片刻的喘息与安宁。
几点细雨卷着一丝缥缈清风,沿着屋檐边不舍地逃离,就像每一个不愿离开江南的“寻路人”。
与其她游人没有什么不同,客栈迎来了新的有缘人。
嬴霍江和姬漓愿已是在此处等候。
“想不到,女夷和婳谷她们,如今倒是过得潇洒许多。”
姬漓愿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闲来无事感慨一句道,语气有欣慰,有羡慕。
“无牵无挂,自然潇洒。你也可以选择这样。”
嬴霍江转头看向她,眉目舒展些,唇边带了些释怀的笑,语气难得温和道。
“呵——”。姬漓愿也是回望她,轻笑一声:
“不能。”简洁明了一句,却是顿了顿,又接:
“我做不到。”
“......”。嬴霍江不语,只是轻轻皱了眉头望着她。
“你不也是么?”见她如此神情,姬漓愿来了兴致便打趣一声。
“的确是。可我们不是一路人。”嬴霍江也毫不留脸面直接一句,跟着笑了声。
话落,姬漓愿也不恼,亦是笑了笑。
好似已经习惯了嬴霍江这样“毒舌”,就像她早已习惯了自己经常的“柔媚调戏”一般。
不多时,姬漓愿忽地严肃一句唤道,但却是没有看她。目光游走,无处可安:
“嬴霍江。”
“嗯?”
嬴霍江平淡一字应过,似是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语气,只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她已经不是神了。”
“阿姊!”突然一活泼女声在两人不远处响起,似是有些不合时宜的打断。
她们却是没有将目光投去。
“我们方才去拜了花神,你说,我们接下来会有好运,会事事顺遂嘛?”说话女子对身旁的女子道。
“那当然了!”对方肯定一句回她,接道:
“神仙那么神通广大,我们碰到克服不了的困难,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只要诚意十足地去拜,神自然就会帮助我们。”女子坚信道。
“嗯。”另一女子点头认同道,又接:
“我听说城北的天宝观也有个女神仙,好像生前痴迷于修道,奉祀魏夫人,曾经还把她已经荒芜的静室和坛宇都进行了一番整修,因而后来受到魏夫人点拨,便得道成仙,想来就是被她的诚心打动了。”
仿佛处于世界之外,旁人的话与她们无关,姬漓愿又道了句:
“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可是阿姊,神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吗?”女子问道,又接:
“你说,有没有凡人能做到的事情,但是神却做不到哇?”
“当然有了!凡人怎么了,神又怎么了,许多神仙估计活的还没有凡人潇洒自在,活得没那么明白清醒呢!”
忽地一俏皮女声打断了那边两女子的对话,未完,又是一句接过:
“做神有做神能完成的事情,做凡人,也有凡人能做到,但神仙却做不到的事情!”
话落,那两女子闻声看去,应是熟人,见状便邀她同坐。
嬴霍江和姬漓愿的目光依旧未动,不知在看向何处,愣愣地似是发着呆。
就如同此时窗外枝丫上停留的两只青鸟,细看似是很有灵性,但同样不知在看向何处,看着一动不动。
许是“西王母”的“信使”。
只是,谁也不知道“她们”在给“何人”传“何信”。
“当真?”活泼女声打趣一声笑道。
“你又没当过神仙,怎知道神仙做不到,凡人却能做到?”
“我就是知道。”晚来这女子昂起了头,信誓旦旦道。
“我可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可是有时候,我们真的把神想的太厉害了,不过我没有贬低的意思,自是要敬重的。只是......”
“只是什么?”另一女子问道。
“只是,既是我们自己的愿望,那神只是来帮助我们的,而不是替我们完成的。”
“最终的掌握权,便是在我们这些凡人身上。”
淡淡一句,皆是若有所思,目光凝滞,却是不语。
窗外两只青鸟似是听懂了这处的人意,随后互相瞅了瞅,便一同带着这份信念,展翅飞去。
想来,是要将这话,传达给下一个迷茫无助的游荡者。
“她是个女人。”
姬漓愿又一声道。
“嗯。”
嬴霍江依旧平淡一声。
听不出情感,不知其所想。
“呦,你们看这弱女子也胆敢和神做比较啊!”忽地,邻桌上一男子听到这边的交谈,不知是出于什么奇怪的情绪,总想有意打压她人,便无理地插一句道。
“还神仙不能做到,你的意思是,就凭你们这些女人?”他语气很是不屑。
“你要不要先试试,把我们这群爷们儿看能不能抱起来啊?”男子挑眉调戏道。
“哈哈哈哈!”说罢,便同一桌的三人哈哈大笑嘲讽起来。
“我嫌脏了手!”女子听他这般无理,带了厌恶的情绪怒道。
方才说话男子像是上了兴头,不多时,离了座,转身便要和她们找事。
“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下岂容你放肆!”女子护了护其她两人,道。
男子目光中带了蔑视,收了方才调戏的语气,眉头紧了紧,严肃一声道:
“不干什么。我只问你,你抱不抱的起来?”
女子盯着他,不语,但眼中的怒意已是藏不住。
男子这么看着她的神情,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不说话了?因为你明明做不到,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力量远在我们之下。”
“真是天方夜谭!”
“不管你愿不愿意认清这个事实。”
“你们这些弱女子的力量就是不如我们!”
“我能轻易把你打死,就和神仙能轻易了结凡人的性命一样!”
他言辞犀利,让人一时似是无法反驳。
“......”。女子睁大了双眼,怒气未消,但无可奈何。
男子步步紧逼,又恢复了恶意调戏的语气,道:
“如何啊?你到底抱不抱的起来啊?”
气氛一度凝固紧张,女子和同伴坚持不语,就如同一场无声的抗争。
宣告她们永不屈服。
“你个老爷们刁难女人抱你,还要不要脸啊!”忽地,一女子从旁高声道,引得四周的人目光皆是聚集在此处。
听过,男子面子有些挂不住,寻声望了去。
“又没让你抱,瞎掺和什么事?赶紧一边去!”男子见是一女子身着褐色长服缓步走来,不满一声道。
“呵——”。女子丝毫不胆怯,嗤笑一声。
“瞎掺和?我的客栈,我的地盘,你倒是瞎找什么事!”
“这几位如花美眷,我护定了!”语气不容置喙,女子坚定道。
“你的客栈?”男子先是惊了惊,一脸不可置信,而后转头看向了那几个同样一脸迷茫的同伴。
“什么?!这堪称 ‘迷雾万花筒’ 的江南第一客栈,竟是一个女子开的!”
旁边聚集的人群中,有人惊叹一声道,随后,便是不绝的称赞。
“我听说啊,这客栈多年前,本是一个妓院。后来有人斥巨资,说无论如何要把这里买下来。但原本此处谋生的女子就无处可去了,谁知,竟是连她们一起‘买’了下来。不过后来,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了。”
“这地方被卖出去,自然很多官二代,有钱人不满,如此销金窟,极乐场,他们哪舍得丢哇!”
“可我原本听,买下它的老板,好像并不是什么官宦势力一族,要是普通人家,想与那些人对抗,那可真是难如登天。”
“但我还是做到了啊。”女子轻飘飘一句回应人群的声音。
虽然缥缈轻盈,却是令在场人皆是哑然。
须臾,女子对上方才找事的男子,道:
“如何,我的手段和人脉可比你想的要复杂,你若是还要找事,那我只好让你走不出客栈的这个门了。”
男子恶狠狠盯了盯她,但思来想去,方才人群那样说,想来她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于是减了方才的戾气,转身方要拉着同伴离开。
“论身体力量,我是比不过你。”
谁也没料到方才那女子竟是开口一句。
她微微低着头,忽地一声,引得女老板和众人皆是向她投去了目光。
男子闻声,带了些疑惑看着她,但不敢轻举妄动。
“但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以你所崇尚的与生俱来的蛮力而生生不息的。”
“你口中所谓的,我们是弱女子,可我们不同样和你们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若说弱肉强食乃是自然界无法抗拒的法则,那依你所言,我们早就因为这力量的悬殊差异而销声匿迹了。”
“可是并没有。我们依然好好的活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从不是谁的附属,更不是谁的所有物。”
“我们只属于我们自己。”
女子顿了顿,转头看向了那位客栈的女掌事。
两人目光交汇,她们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依旧传达了无比的信任和欣赏。
“正如这位女子,她历经重重磨难,方走到今天的位置。”
“她靠的是蛮力吗?当然不是。”
“勇气,自信,毅力,不甘心,不放弃......”
“这些都是支撑她走到今天的理由。”
顿了须臾,接道:
“女子。”
“我们生来柔软而坚强。”
“我们,不甘屈服于任何企图压迫我们的人或事。”
话落,在场皆是被她的话愣住。
不多时,方有人回过神来,打破了这片寂静。
“说得好!”四周赞美声不绝。
有女有男,有老有少。
姬漓愿似是不甘心,又道:
“凡人是会死的。”
“谁从前没有死过呢。”
嬴霍江情绪很是平淡,只是唇边不自觉扬起了一抹含有深意的笑。
听过,姬漓愿又是哼笑了一声。
“你方才说,可以轻易打死我,就如同神仙轻易了结凡人,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无论是你们还是神仙,我都不会害怕。”
“如果你们一定要不怀好意,那么我誓会和你们抗争到底!哪怕丢了性命,但我死而无憾!”
......
那边再说了些什么,她们二人似是没有听到,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须臾,方见到那找事的男子和同伴有些灰溜溜地离开了。
“噢,也对,我忘记了。我们几个都是走过阎王府的人呢。”姬漓愿云淡风轻一声道。
她顿了须臾,又道:
“那你便打算就一直这样陪着她吗?没想过告诉她你的身份吗?”
“说不定她会接受的。”
“还是说,你觉得华阳淮汉人不错,所以就把她托付于他?”
“不可能。”
嬴霍江听出来她一句打趣,应声道,又接:
“不过没想过告诉她身份。也不必告诉她。”
“为何不必?”姬漓愿疑惑道:
“你不想和她相认吗?”
“想,非常想。”嬴霍江坚定一句,话锋一转道:
“不过她有她的选择,我理解和尊重便好。除此之外,尽可能地护好她的安全足矣。”
“好吧,那便随你。”姬漓愿若有所思道。
两人随便聊聊,等了许久也没见姜风璂她们的身影,嬴霍江很是担心道:
“我们去找找风璂她们吧,按理应该会比我们先到的。”
“不知是不是去了哪处闲逛呢?”
说罢,两人便原路返回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