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下来。
严生和凌婉清早早来到满春苑,两人与周遭的人没有多大不同,只是都是一些富贵人家来看戏听曲,而忙活生计的人们则是早早睡了觉,毕竟明早要务工,自然没有这淡雅的趣味。
凌婉清看着周围穿着十分精致的人们,其中有几位小姐在打量着严生,属实是因为严生与身边的公子们完全不一样,对方更加年轻,但并没有书卷气,他身上有一种气势,有一位小姐想到,就和自己哥哥在外打仗回来,那种对身边人的从容。
“严生,好多人啊。”
严生对凌婉清笑了笑,语气淡然道。
“清姐姐,这是自然的,南阳国现在归属于秦国,有人照应,自然和兵荒马乱时,不一样,并且这里地势优渥,鱼米之乡,自然有充足的时间追求精神需求。”
严生的一番话没有引起周围的人注意,在这里谈论国家大事,或者讨论政治军事,都不会有人在意,有些年轻的公子聚集在一起,都在说着,如果我要上战场,如何如何,吹牛逼罢了,他们还是拿起笔杆子的那一类人。
而那些深闺小姐,则是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去听曲,陶冶一下情操,聚集在这戏园的人也有一些江湖人士,毕竟戏子属于下九流,但是有了园子,那地位就不一样了,有了名声,讨了大人欢心,自然有门道的,说不定自家孩子出去自立门户后,就可以去考科举,成了状元郎呢也说不定。
但这也只是人们对于生活美好的需求,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衣食无忧的人,根本不用为一口吃食奋斗,但他们都被一道名为利益的锁限制住身体,该如何,又如何,还如何,就如何的事。
“各位爷,赏光,赏光啊。”
一位老者在戏台子上向台下拱手施礼,底下在座的有好位置的都是镇子里的富贵人家,还有官宦人士,以及在镇子里说话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都没有在意老者说什么,还是在各自谈论自己的事,时不时笑出几声。
严生则不甚在意这些,他看出那老者是自己中午时,在客栈他见到过这老人,看来还算有缘分。
凌婉清则眼睛一眨一眨地,平日这时候,严生都会教她读书认字,但今天来戏园,她属实没来过,以前没到云烟城,在小时候,她倒是听过村子里唱大戏,但并没觉得什么有趣。
但现在这戏园的确很大,足够容纳几百人都有余,而现在戏园子里面,最多就七八十口人,都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提前约好来玩的。
凌婉清甚至已经看到有一对男女开始腻歪在一起,她转头看向严生,严生则吃着一些瓜果,看到凌婉清在看他,严生问道。
“有什么事吗?”
“没,只是想你为什么懂那么多啊。”
严生疑惑道。
“懂什么,戏园吗?这个还算是比较小的,总归是小地方,云烟城有更大的,只是包含情色和赌博生意,并且生意更红火,能摆在明面上的娱乐场所也不算多,毕竟有秦国律法颁布,只能收敛一些,多数是见不得光的,于是那些唱大戏的,就从大城搬到城镇来,也不至于染上那骚气,各行有各行的规矩。”
“哦,可是那样不会太欺负人了吗?”
严生淡淡一笑,用手指敲了敲石桌。
他和凌婉清坐在一起,但他的目光则看向远处。
“你在担心别人?呵呵,别人会担心你吗?”
凌婉清听到这,就明白了严生话语里的意思,前几日没遇到严生前,她的困窘已经到了卖身的地步,并且身体还是个病秧子,而在这大起大落之下,还有见到这些锦衣玉食的富人,她就认为自己或许已经远离了那种生活,一切的苦难都像是个梦。
“我喜欢你的聪明,和你一起来,只是想让你看看,其他人都是怎么个活法,有人还在苦苦求生,为了一口吃的打生打死,其他人却可以悠然自得的享受着美味珍馐,听着淡雅的戏曲。”
“不过不用在意,婉清,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人生更加残酷一些,所以嘛,你就抬起头来,走自己的路,去自己思考,判断这一切是与非。”
凌婉清点了点头,严生刚才所说的自己都已经懂了,只是那副教育口吻实在让自己不爽。
在老者的短短致辞后,就念诵着戏目。
“除这之外呢,今日还有一个新的班子来,对方和我们不算同行,但能演鬼戏,还能扮神,他还是一名大巫,之后就让季灾老哥给各位爷演鬼戏。”
听到这,最前面的达官显贵都抬起头,连严生都看向老者。
鬼戏?这不是祭祀求神才来的吗?
这小镇子里面有什么妖风邪气,需要大巫来降神迹,去演鬼扮神,才能清的掉。
严生死死盯着最前面的家伙,从对方的眼里,严生没看出来什么,并不是云烟城那些吸食小儿血的家伙,三头怪鸟的事,自己二师兄已经解决了,但那些冤死的小儿怎么办,大概就是冤有头,债有主,去找人偿命吧。
严生猜测这周围肯定也可能送过小孩,给云烟城的达官显贵,而在这戏园,也只是碰巧让严生看见了,严生无意去掺和后面的事,有林鬼处理,并不需要他操心,只是这大巫,他很好奇,对方的手段。
严生和郑乾也学过一些风水玄学,并不是江湖骗子的一说,那时候郑乾问过自己。
“福贵啊,你信命吗?”
“啥是命啊,爷爷。”
“这我也摸不清,就是老天爷给人的东西吧,从出生就开始了,像是有人生下来衣食无忧,有些人家徒四壁,再往后,是高升啊,还是败落啊,总归是这些。”
“我还是不懂,爷爷,你信命吗?”
“原先是信的,后来不信了。”
“那现在呢?”
严生现在还记得郑乾看自己的眼神。
“我信命,但这次我彻底信了。”
严生回过神来,看着前方戏台演的戏。
凌婉清握着小拳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嘀咕着什么。
严生有些好奇,这一听才发现。
是一出关于才子佳人的戏,双方的地位完全不一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书生答应佳人,一定要考上状元郎,才回乡。
只是刀魔来了,看到这一幕心里欢喜的很,将女子当着男子的面强暴,对于女子来说,贞洁如此重要,书生戴了个绿帽子,连女子的家族也将女子赶出去。
到这里,故事还是个悲剧。
凌婉清小声嘀咕什么,严生听出来是自己打抱不平。
“不用在意,我不会在乎他们说什么,一开始会,但后面不会。”
“啊?我说什么了吗?”
凌婉清刚才看得太认真,突然听到严生和自己说着什么。
“没没没,告诉你件事情,开始我很不高兴,就特意去抓了个写我黄书的家伙,在对方脸上画了一只小王八,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有动手杀他。”
“为什么?”
“因为考不中啊,科举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为了养家糊口,不编写大卖的作品,怎么吃饭啊。”
“而刀魔这个名声,简直是烂到骨子里了,是谁都能踩一脚,我的名声这么大,呵呵,还得感谢他们呢,毕竟,不管什么脏水都能往刀魔身上泼,一个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怪物,只为杀人,留下血字,至于我做过什么,让他们害怕就行了。”
“不信你看看他们。”
严生用手一指。
那几位公子和小姐,态度各不相同,有些愤愤不平,但是看到刀魔演员的妆容,属实是骇人,而那几位小姐则是用手遮眼,其中几位更是面色潮红,似乎想到些什么。
“看到了吗?他们都没见过我,即使距离如此近,但也不会发现。”
严生对一位姑娘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注意姿态,对方面色潮红,想到刚才的窘况,歉意得摆了摆手。
“原来,是这样啊。”
随着剧目的推广,无非是将南阳国的皇帝老儿拉下马,书生求仙问道,最终证道长生,斩落刀魔,而心爱的女子则早就忘了干净,换成了一位更加漂亮的女仙。
“如何?”
“那个一开始的女子呢?因为被刀魔亵渎过,就抛弃了吗?”
“没有啊,没看到那女子之后痴心于刀魔,想害书生吗?”
“你们都说错了,那意思明显是,心里还有对书生的意思,去做卧底呢?”
几位公子讨论着剧情,显然这个戏剧是个新剧目,好不好暂且不论,至少有争议度。
而小姐那一桌则更是不同,她们羡慕着书生和女仙的完美爱情,对于那位被刀魔亵渎的女子完全没想。
“听听他们所说,这些想法与你有多少不同。”
严生对凌婉清说着,只是凌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她抬眼看向严生,对方一脸坏笑,严生从来不会掩盖自己的恶,更何况自己都知道严生是什么人。
那位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女子,虽然是个妖怪,但听声音,都让自己骨头都酥软了,在屋子里的时候,重三娘的魅惑也感染到凌婉清,她没有严生的抵抗力,那时候她似乎被自己的感知误导,认为严生是恶人。
对方就犹如杀神一般,一点点残忍的虐杀重三娘,唯一的动作,就是对于对方的戏谑,在魅惑解除的时候,自己被严生的气冲散身边的妖气,这时候意识才清醒过来,同时,她也真正意识到对方这犹如索命阎王的一面。
而现在听着附近人的讨论,让凌婉清有些梦幻,或许是和严生有关,让她有些判断失误,想要解释,刀魔并不是恶人。
“没想过解释吗?你明明杀的都是恶人啊。”
“我是个好人,我杀的都是恶人,我说了,但有用吗?爷爷教过我,别去解释,越解释就是越心虚。”
严生说完,就对凌婉清呲牙一笑,努力扮了一张鬼脸,看着很滑稽,但是凌婉清笑不出来。
“不对啊,我扮鬼脸这招应该挺管用的啊,之前对别人百试百灵啊。”
“或许是你那时候戴了面皮。”
凌婉清说完,就笑了起来,颇有一些不厚道的味道。
确实,戴了面皮之后,还要扮鬼脸,那属于是让对方见阎王的节奏,能不笑吗?
让他笑就让他笑,让他哭他就哭,老管用了。
听到凌婉清这不太淑女的笑容,几位公子和小姐都转过头来,他们这才打量到,这位女子初看平凡,但有一种清新之气,很淡雅的可爱感,而身边这位扮着鬼脸的公子,看起来面相有些年轻啊,莫不是一对姐弟。
小姐们的想法则是,这位女子真是幸福,还有一位有趣的小弟弟,但对于有弟弟的小姐来说,弟弟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除非自己用很重的口气说法,不然对方顽皮的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
严生对那几位公子和小姐摆了摆手,示意刚才打扰了,毕竟戏剧还在开演,不能影响其他人的观看体验。
待戏剧落幕,凌婉清看得还不算尽兴,主要是她除了那个关于刀魔做恶人的剧外,还有两幕剧,一个就是《狐仙怨》,另一个就是《天情录》,自己都了解这两个故事。
《狐仙怨》的后续,凌婉清正在经历着,把男主角的脑袋给苏雨柔送过去,而《天情录》算是严生教自己认字的课本,都快能把这幕戏背下来了,但这次用眼睛去看戏,则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也让凌婉清有些后怕,这嚼舌根和笔杆子,真的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那他们为了什么呢?
严生之前就对凌婉清说过。
利益,不论是金钱,权利还是美人都脱离不了这两个字,无论是多么脱俗的人物一旦入世,就等于进了泥潭。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骗鬼的屁话罢了,无非就是屁股坐的高一些,但那又如何,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一切都是会变化的。
除了母婴传播,只能靠性和血液传播这权力与地位。
所以这世上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歇,更何况,这天上人间,还有仙人的存在,那无上的伟力与帝王在凡间的统治又会如何碰撞呢?
“大巫到——”
随着一声声音缓缓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