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包厢,首要的就是隔音好,八卦论事不会被人听了去。云萃楼在这一方面做得很好,但唯独江知念和江若祁所在的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隔壁说的话。
——他才不是我的兄长!
——我没有那么恶心的兄长!
江若祁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此刻也没了挣扎的力气。江知念让半夏给他面前的酒杯斟满,随后便把捆住他的绳子割开。
他是被半夏绑到此处的。
江若祁眼中对江知念的恨意一下子如同云烟一般,被人吹一下就散开了。取而代之是不解、失望与极致的心痛。
江知念自顾自喝了,欣赏着江若祁眼中的情绪,如同精心筑起的一座城墙,轰然倒塌!
这便是江若祁一心一意护着的妹妹。
更是不惜为她脏污双手害人的妹妹。
前世为了江若蓁不惜设计她,害她清白,凌虐她至死!
她还以为,她们之间的兄妹之前,有多么感人肺腑,原来一切不过是江若祁的单方面的付出。
隔壁。
听江若蓁如此贬低江公子,温长安眉头紧皱,并未有畅快之感,亦不觉得江若蓁是有多顾念旧情。
反而愈发心寒,听闻江家公子对妹妹极为宠爱,就是没有以往的兄妹情谊,也不该在背后如此诋毁亲兄长。
这与温长安长久以来形成的认知而不符。
江若蓁察觉到温长安的不悦,她忙改了话口,“不提他,阿兄,纵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也做了这些年的兄妹,阿兄不记得了吗?”
“小时候,我眼馋旁人的纸鸢,家中没那个闲钱,是阿兄将自己看过的书撕下来,给我扎的纸鸢,你还在上面画了一只鸟儿。”
温长安当然不会忘,读书人最爱惜书,更何况是穷人家,书便是金贵之物,是家中省吃俭用好久给他买的。
“那时候我还说丑,哪有彩雀是黑白的,阿兄说是麻雀。”
江若蓁只记得,自己获得满足的快感,不知当时的温长安不忍父母被妹妹折腾,熬了好几个通宵背了下来,才下定决心扎个纸鸢给她。
她怎么能记得呢?那是温长安第一次眼眶泛红,他责怪自己念书连累家人,也将珍爱之物送了出去。
“那本书是父亲帮别人耕了三块地才买来的,若我记得没错,你只玩了几日,便不知飞到了哪处去。”
江若蓁笑意一僵。
脸色忽然委屈难看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开始落,“阿兄……这是有了新的妹妹,便不再疼我了。”
“阿兄,事情都不是姐姐说的那样……”
“她什么都没同我说。”
温长安抬眼,正视江若蓁,“蓁蓁,我来参加春闱,并不是没有寻过你,你是如何同我说的?”
“你说,‘日后只当是不认识你’,你说江夫人待你很好,是以,你看不上母亲为你做的衣裳,给你做的果脯。”
“你只想与我,与温家撇清所有关系。”
江若蓁着急否认摇头,他却继续说下去,“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倘若我从泥潭里打了滚出来,掉到了金窝银窝中,大抵也不想与过去沾染分毫。”
“我将此话听进去了,那你呢?”
“福客栈外,是谁雇的人抢掠打伤的我?”
“春闱之前又是谁换走了我的浮票,难不成你觉得我毫无所知?!”他声音凌厉沉静,每一个字都有千万斤重。
他知道,他都知道。
只是看在昔日兄妹情谊之上,他不想追究。
可他温长安也绝不是将这些事情都看在眼里,还当做无事发生的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若蓁的自私是刻进骨子里的,温长安比谁都清楚,曾经作为兄长,他自然能包容,可如今两人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我是你阿兄,有没有哪怕一刻,想到父亲母亲?!”
“我……”
“你没有!”
“你明知春闱对我,对温家有多重要。”
“哪怕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不该也不能,轻易毁去别人的前程!”
温长安闭上眼眸,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绝望,都是江若蓁带来的,他怎么可能原谅江若蓁?
缓缓睁开眼眸,声音落定,“所以,江小姐,刚才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蓁蓁,日后,你我不再有一分一毫关系,也不用再担心我来高攀你。”
温长安提杯一顿,再一饮而尽,似乎在为这段错误的亲缘关系画上句号。
酒杯搁落桌上,既然长宁不来,他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温长安起身往外走去,江若蓁却忽声开口,“阿兄——”
“你当真觉得在京城中,有功名在身就可以立足了吗?”
她带着嘲意道,“你往外面走,随便撞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京中权贵,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阿兄这样的状元郎!京城势力派别错综复杂,没有助力,你在官场上又能走到哪里?”
方才表现得有多柔弱,现在就有多反差,她起身,盯着温长安的背影,“你可别押错了宝——”
“江知念,如今只是一个孤女,何时被赶出江家都不一定,她能给你什么?她从一个太子妃,如今沦为做一个瞎子的世子妃,不给你招笑就罢了,你怎么还要贴上去?”
“陆君砚不过是残废一个,她呢,下半辈子也就伺候好那个残废,你难道指望她可以拉你一把?”
“阿兄,你念了这么多年书,也该认清现实了。”
走至温长安身后,她声音落了两分,“我腹中怀了当今太子的孩子,日后你便是这孩子的舅舅,太子殿下还能亏待你不成?”
温长安才发现,自己说了那些,简直就是白说,“江小姐身份尊贵,在下高攀不起。”
江若蓁脸色难看至极,却见温长安身形一顿,以为他是想明白了,又听他道,“知念无法左右天子的决定,但并不意味着,旁人可以任意欺负践踏。”
转过身那双漆黑生辉的眼眸带着警示的意味,“在我来之前,她是一个孤女,但日后,便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