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位都是托云牧场的护边员,队长姓杨,姑娘名叫古丽努尔,另一位克尔克孜小伙叫阿迪力。他们计划赶往十几公里外的铁丝网地带进行巡逻排查,车却撑不住了。
霍雁行帮忙检查过轮胎,确认轮胎受损严重,尤其胎冠穿孔差不多有一厘米:“修补不了,只能换备胎。”
“这就是我们的备胎。”护边人的队长杨志军苦笑,“前天才换的,这破路。”
姜南皱皱眉,没问为什么不及时补位。在托云牧场她就见识了,许多都靠补给车送,补给车没来,那就等。
“谢谢两位了。”杨队站起来,拍了拍沾满雪的手套,招呼自己的队员,“带上东西,准备出发。”
“步行?”姜南,“这种天气?海拔还这么高,徒步十几公里太危险了。”
“铁丝网地带必须定期排查,尤其是这种天气。”杨队笑笑,“不用担心,徒步巡逻对我们是家常便饭。很多地方车开不上去,只能靠一双脚。今天只是多走几步。”
“我爷爷当年巡逻,连个车都没有,骑马巡边一走就是半个月,光是雪坑就栽进去过好几次。”阿迪力笑嘻嘻把背包挂在胸前,又把一捆绳索甩上肩头。
古丽努尔提着医疗箱,也是一脸开心:“晚上来不及回去,正好在阿依别克大爷家和小羊羔玩。”
姜南看向霍雁行,霍雁行会意点头。
“上我们的车。”他拦住杨队,“后座堆了物资,有点挤,但载三个人没问题。”
杨队有些犹豫,霍雁行严肃道:“为了完成任务,有必要节约体力。”
姜南把副驾让给杨队,方便他指路,自己在后座与古丽努尔挤成一团。她们年纪相仿,很快就聊得火热。
铁丝网就是国境线上的防护网,她爷爷抓到两个破网越境的,受过表彰;夏天最开心是骑马巡逻,冬天比较难熬;去年巡逻时遇到暴风雪,杨队的手套给了阿迪力,自己差点冻掉两根手指……
还有阿依别克大爷的小羊羔,是她亲手接生的。九月转场时,阿依别克大爷摔伤了腿,是他们几个轮流把人送去卫生院的。阿依别克大爷没有别的亲人,这段时间都是护边员趁着巡逻,轮流去帮忙照看牲畜。
“你们呢?是来旅游的吗?现在可不是好季节。”
“我们来找人。”姜南不抱指望地,把最近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又重复了一次。
“七十年代!”古丽努尔惊叹道,“我爸爸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他们中最年长的杨队,看着满脸沧桑,其实也才三十出头,在前排摇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倒是阿迪力提了个主意:“去问问格力木大爷?格力木大爷什么都知道。”
杨队解释说,格力木大爷是个兽医,在这一片牧民心中威信很高。不过这位大爷也才堪堪年过花甲,未必知道当年的事。
“格力木大爷住在哪里?”姜南问,“我想试试,万一呢。”
三个护边员笑起来。古丽努尔摇摇头:“格力木大爷的冬窝子,你可去不了。冬窝子都藏在避风的山坳里,路比羊肠子还要弯弯绕绕。”
不过她把手按在心口承诺:“我下周就换防休息,一定替你打听清楚。”
姜南还有些不死心:“其实我挺能爬山的,真的。”
古丽努尔只是笑着摇头。
按照杨队的指示,霍雁行把车开到一处岔路口。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杨队说,“再往前的路,你们这车可过不去。”
看见那条所谓的路,姜南就明白为什么古丽努尔说她不行。那根本是不成形的坡坎,通向覆满积雪的山脊。
她没有说“太危险了”之类废话,默默把自己带的巧克力和能量棒塞给古丽努尔。
古丽努尔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棉衣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布包:“我们交换。”
姜南接过来,发现小布包刺绣粗狂却生动,似乎是个动物,随时会从布面上跃起。
“岩羊。”古丽努尔说,“岩羊能去的地方,我就能去。它也会保佑你,不畏惧一切雪山。”
说话间,阿迪力已经向前清理积雪。杨队招呼古丽努尔跟上,他来押后。
“等等。”姜南追上去,“我能为你们拍照吗?”
第一张照片,是给护边员留念的合影,他们灿烂的笑容像阳光穿透雪雾。
第二张是他们的背影。阿迪力走在最前面,身姿矫健;古丽努尔的头巾被山风吹起一角,像只振翅欲飞的鸟;杨队走在最后,宽厚的肩膀是沉默的安全屏障。
按下快门的瞬间,古丽努尔突然回头。于是有了第三张照片——姑娘被风吹得眯起的眼睛,冻得发红的脸颊,以及飘扬的头巾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橙红色,像一团火焰悬在冰天雪地。
“一路平安!”姜南用力挥手。古丽努尔也举起手臂回应,那抹火焰很快隐没在雪坡转折处。
回到车上,她手指已经冻得发僵。霍雁行把保温杯递到她手中:“喝点热的。”
姜南把相机递过去:“你看。”
霍雁行一张张翻看照片,在最后一张停留了很久。
“这张很好。”他说,声音比平时低沉。
显示屏上,是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蜿蜒向上,最终消失在雪中。与广袤雪原对比,显得尤其渺小无力。但只要看着这张照片,就会知道,有人步履坚实,正在一步步走向更远的地方。
“我也最喜欢这张。”姜南示意他把细节放大,“你看他们的步伐。”
阿迪力的脚印时深时浅,透着急切;古丽努尔的步距均匀,像用尺子量过;杨队的登山靴踩得最实,每一步都像要在雪里钉入楔子。
“我想买一批轮胎和靴子送上来,霍队接单吗?”姜南问。
“接,阿达西免运费。”霍雁行嘴角微微上扬,“靴子我来买,普通登山靴撑不过三个月。”
“好。”姜南也不同他客气,“还要请你把打印好的照片带给他们。”
说这话时,她还不知道,未来她将不止一次重来帕米尔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