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影转,照在宫外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一片。
如星河,如碎玉。窗外渐渐开始飘起了雪粒,酝酿了一冬的汴京重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揽月阁院子里白雪茫茫,如粉妆玉砌。
邱予初紧了紧身上的厚毛披风,转身回到房间,刨了刨火炉里的果壳炭,双手先搓一搓,再靠近火源取暖。
这天气真不能出门,要不然得冻成狗。
待手暖和了些,邱予初拿出江慕之给她的书继续读,认真地记着:“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还挺应景!
三日后,雪后初晴,万物披上了一层白白的绒毯,冬日的阳光透着苍白,洒落在雪层之上,泛出耀眼的光芒,终于风消雪停。
邱予初推开门,拿了铁锹把门前的积雪铲开…
半晌,身上出了点薄汗,刚好不那么冷了。
不知道东楼里的那些花草冻死了没?想来是该去看看了。
邱予初带好帷帽,出发去东楼。
翘头履踩在厚厚的雪上,弹出吱吱的琴音,身后留下一串整齐的脚印,玩心大起,邱予初在雪上踩出一只摆尾的小狗。
雪景虽好,腿已发麻,冻得邱予初连连咂嘴,溜了溜了…
“咦?”邱予初美眸圆瞪,无比震惊,东楼门口被扫出一条小径,厚厚的雪被变成一层薄霜。
这里有人来?邱予初心下警惕起来,再三思考,还是决定进去探个究竟。
推门而入,一股芳香扑面而来。
邱予初瞥向左边,花圃里,皎洁的玉蝶梅迎风摆动,苍翠的草坪上没有一片雪花点缀。
她可没有种过这种花,是谁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跑到冷宫来种花!
连落雪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邱予初眉头紧缩,谁把她的宝地给占了?
北风忽起,撩拨发丝,迷了双眼。邱予初拿手一挡,险些站不稳。
冷死了!邱予初环抱双臂,跑向内殿。
“吱呀……”老旧的木门不似原先破败,眼前的景象哪有半点从前的样子?
室内中央立着一鼎梨花双耳铜炉,千丝炭在火中“呲呲”作响,缕缕水汽,袅袅飞升。
不远处有一方矮几,上面整齐地摆着一个青玉茶壶和一个同色茶杯,旁边单放着一个粉彩百花茶盏。
邱予初摇头轻笑,茶具都不是一整套,看着真别扭! 品味欠佳~
矮几旁立着一面粗布屏风。邱予初绕过屏风,后面是一张长榻。
邱予初走过去坐下,抚上厚实的被褥,针脚细密、做工扎实,有人在此处安歇。
邱景湛拿着食盒从外面回来,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脑门一凉,心下暗叹不好。
把食盒一放,轻声走进内殿,循着气味绕到屏风处。
邱景湛目光如炬,慢慢地移到屏风后面,右手抄起板凳准备着,同时大声喊道:“谁在哪里?”
邱予初一惊,额前的碎发被邱景湛裹挟而来的凉风撩起。
“是你!”邱景湛瞳孔地震。
邱予初看清来人,他身量修长,玄色暗纹织锦袍十分贴身,矜贵持重,冷峻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惊喜。
不似数月前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们又见面了,五哥!
“好些了吗?没落下病根儿吧!”邱予初问道。
“多亏你相救,苏大夫的药也不错,已经痊愈。”邱景湛示意邱予初过来。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邱景湛拿出粉彩百花茶盏,倒上冒气的茶水,招呼邱予初坐下。
“我想着花草是不是冻死了,所以来看看。”邱予初端起一抿,很暖和!
“那些花草果然经不起风霜,我看到花圃已经换上玉蝶梅了。”
“确实太冷,我寻思着得种点耐寒的花。”邱景湛解释道。
“这里是你布置的?”邱予初疑惑挑眉。
“自然,有时候心烦意乱,就想在这清静清静。”
我的好地方又被人占了,邱予初垂首低眉,心里嘀咕。
一时无语……
“你……你最近还好吧?”邱景湛抬眼,打量邱予初。
“啊?还好!”邱予初随口回道。
“你……之前说的苏大夫已经是我的人了。”邱景湛轻呷一口茶。
邱予初眼皮一跳,速度挺快,真上道!
邱景湛拿过食盒,打开盖子,端出一盘荷花酥:“你来尝尝。”
“清香扑鼻,甜而不腻。”邱予初咬了一口,大为赞赏。
“你喜欢,我下次多带些来。”邱景湛轻松一笑。
“好!”
“慢慢吃,这儿还有。”邱景湛又递给她一块。
“你没有再被打了吧?”邱予初关心问道。
“没有。”邱景湛正在喝茶,险些喷出来。
“那就好。”邱予初挑眉一笑。
邱景湛注意到她身上的翠烟衫有些褪色,蹙起眉头:“我给你裁几身衣服,三日后给你送去。”
“啊?”邱予初低头看着自己衣裙,连连摆手:“不必麻烦了,我对这些不讲究。”
“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喜欢新衣裳的?”邱景湛恨铁不成钢:“就这么定了,三日后给你送过去。”
“真……不用……”邱予初还想推辞,看到他一记眼刀递过来,生生噤声。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看书!你能找来吗?”邱予初无比认真。
“这有何难?你想看什么书?”邱景湛剑眉轻挑。
“不挑!”邱予初很是兴奋。
“行,等着。”
“太好了,谢谢!”邱予初欢呼雀跃。
“无需。”
“我先回去了。”邱予初看着暗沉的天色,归心似箭。
“拿着吃,路上小心点。”邱景湛把剩下的荷花酥塞到她手里,又叮嘱一遍。
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做派了?邱予初眉心一跳。
“嗯嗯,你自己也小心。”
“好,走吧!”邱景湛催促。
目送她离开,邱景湛嘴角撇下,恢复了漠然。转身凝视着崭新的东楼,绿意盎然、温暖如春。他很喜欢!你呢?十妹…
如今,他可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邱景湛了。想到那日被打的惨状,眸底燃起熊熊恨意,捏住茶杯的手青筋暴起。
不敢想象那日若是没有邱予初,他该当如何?不过,他并不不后悔救下七弟邱正廷,因为他长得跟自己夭亡的胞弟实在太像了。
邱景湛面色悲戚,整个人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弟弟黑如漆墨的眸子至死都是那样天真无邪!可惜生病夭亡……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直扑廊檐之下,将门帘掀起,衣袂一角翻飞作响,寒意愈发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