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沈阳火车站上了火车,准备到本溪火车站下车,然后徒步走回老家桓仁县,因为桓仁县是不通火车的。
到了本溪车站,父亲背着他的军用行李下了火车,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父亲便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大车店住下,顺便向店主打听一下有没有去桓仁的大车,店主说刚好有一挂大车要去桓仁拉粮食,父亲说要搭车去桓仁,能不能给引见一下。
店主便高声朝里面喊道:“老姜,你出来一下。”那个叫老姜的人急忙从屋里跑出来说:“有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店主说:“这位小兄弟要去桓仁,我看你的车去是空着的,便想给你介绍个生意赚点小钱花。”老姜上下打量了父亲一眼说:“去桓仁的什么地方呀?”父亲道:“去桓仁的长春沟。”老姜说:“告诉你,我的车就到桓仁县城,别的地方不去,你要是坐我的车,反正去是空车,顺便带你一程,你给五毛钱吧。”父亲说:“行呀,谢谢老哥。”老姜说:“好,明早天亮就出发。”
晚上,父亲到附近的面馆吃了碗面,然后在本溪四处走走,他几年前曾参加过本溪保卫战,此时故地重游,心中却有无限的感慨。几年前还是共产党的战士,如今却是以国民党战俘的身份被遣散回来,虽然是起义过来的,但也好说不好听呀,回去不能实话实说,那样太丢人。对了,就说自己在战斗中受伤后脱离了部队,伤好之后没有找到部队,这才参加了民工担架队,反正自己身上还揣着那张支前模范的光荣证呢,回去就说东北解放了,民工担架队也用不着了,自己就以支前模范的身份回家。
想到这个,父亲的心稍微舒服了些。回到大车店,屋里一溜大长铺,铺上躺着十几个人,父亲也没打开他的军用行李,头枕着行李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父亲在店里就着咸菜喝了两碗大碴子粥,然后便和老姜上路了,这是一架两匹马拉的大车,本溪到桓仁有十来个小时的路程,父亲和老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老姜问道:“兄弟,你去桓仁探亲还是访友啊?”父亲回答:“都不是,我是回家。”“你家是桓仁的?老姜问道?”父亲回答:“是的,小日本投降的第二年,我加入了东北民主联军。参加过咱们本溪保卫战。”老姜惊奇问:“你参加过本溪保卫战?那可是一场硬仗啊。”父亲说:“是啊,那一战打的太惨烈了,国民党新1军,52军都是美式装备,我们的武器和他们相比差太多了。”老姜说:“那场战役,我也有份,我是担架队的,负责抢救伤员。”
父亲说:“哦,老姜,没想到咱们还一起并肩战斗过呢!”老姜摸了把胡子憨笑道:“我只是抢救伤员而已,你们才是真刀真枪的干呢。”
父亲道:“你们担架队的功劳一点不小,没有你们支持,任何战役都不会顺利。”老姜说:“可本溪最后还是丢了。”
父亲说:“是呀,经过三场恶战,本溪失守了。”父亲随后又道:“我们撤出本溪后,部队稍加休息,随后又参加了四平保卫战,后来四平也失守了,大部队撤到了北满,我和少数部队留在了敌后,随省政府在宽甸一带打游击。直到去年,大部队从北满杀了回来,我们又配合大部队解放了本溪和四平,今年又解放了长春和沈阳。”
老姜道:“老弟呀,你真是命大,参加过这么多战役居然毫发无损?”父亲说:“毫发无损说不上,只是受了几次轻伤。”
二人说着话,此时已临近中午。经过一个集镇,马车来到一家小饭店前,老姜把马缰绳拉住,拴在一棵树上,随手从车上拿起一捆草扔给了两匹马。二人随便在店里吃了些东西,又忙着赶路了。
此时正值土改,沿途到处都能看到农民在丈量土地,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呀,农民被封建地主阶级剥削了上千年,如今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头一次翻身当家做主人,有了自己的土地,他们能不高兴?能不感恩吗。”
傍晚时分,大车到了桓仁县城,老姜把马车停下,对父亲说:“好了,我只能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慢慢走吧。”
父亲从兜里拿出五毛钱递给老姜。老姜说:“算了,不要你的钱了。”父亲说:“那怎么行?当初说好了的。”老姜道:“你也说过,咱们还一起并肩战斗过哩,我怎好意思要你的钱。”父亲见老姜执意不肯收,也就不再坚持,对老姜道了谢,背起行李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