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沈府朱门大开,手持火把的队伍进进出出,守门的小厮换人了,换成了御查司的人,
偶有些丫鬟小厮出去又回来,全都形色匆匆,满脸不安,
酒酿也得出去,不但要出这个沈府的大门,还要去外环城,带着银两找舅母去,
她去了玉珠她们的小院,借了身丫鬟裙,又翻箱倒柜地准备好一大包金银首饰,
临了,刚迈出去又转身回屋,打开首饰盒最下层的抽屉,拿出埋在里面东西,藏在了袖子里。
出门很顺利,
她趁着混乱大张旗鼓地出去,守卫不认识她,只当她是寻常丫鬟,
一路奔走到外环成,顾不上小腹的抽痛,只在疼到受不住的时候才停一会儿,刚好一点就继续,
路上行人比往常少,
有三五成队的士兵,但不多,
盛京确实要出乱子,但好在是党争之乱,再杀个你死我活也是皇家内部在斗,赢或死,都是天家人的事,
火烧不到平民百姓身上。
果然,
外环成一片安宁,
初秋已至,吹脸上的风带上了凉意,虫鸣叫得半死不活,
舅舅家的灯亮着,她拍响大门,邻居家的狗汪汪叫起来,
“舅母,我来送银子了!”她大喊,
说对了话事半功倍,果不其然,门唰的一下开了,
女人笑得脸上横肉堆一起,眼睛挤成条缝,抓着酒酿的手把她领进院子,
大门在身后砰的关上,惊的酒酿一回头,见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旁边,
是她舅舅...
她余光扫过小院,见屋里灯灭着,石磨上放着几个包袱,
一副收拾细软准备跑路的样子。
“容儿呢?”她问,声音开始发抖,“我带了银子过来,算是报答这些年来照顾容儿的恩情,容儿给我,以后就不麻烦您和舅舅了。”
“容儿出去了,今晚住友人家里,不回来了。”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声音沙哑到像有沙子堵气管里,沙哑到不正常,
酒酿怔住后退两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男人一番,
舅舅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脸色灰白如土,竹节虫一样杵着,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那就把她找回来,我可以等。”酒酿提着口气,沉声道,
“找什么找,她玩得开心着呢,六六啊,要不你先住下,明天她玩好了自然就回来。”女人说着开始扒拉酒酿的包袱,眼里尽是贪婪,
酒酿本能往后退去,男人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一把扯下包袱!
酒酿吃痛叫出声,包袱散开了,金钗玉簪掉一地,
“我操!”男人饿狼一样扑地上,发了疯般地捡拾珠宝首饰,女人也跟着跪地上,一把一把捞着往怀里揣,
妹妹没见到,东西就要被抢完了,酒酿一急,连忙扑上去阻拦,被女人一把推开,摔坐在地上,
事已至此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记忆里,舅舅和舅母再怎么贪财,也只是市井小民的小打小闹,哪有胆子抢人钱财,
本能使然,她觉得必须得走…再待下去定会有危险…
先离开,不管是报官还是找侍卫,先走再说…
只看捡完了宝贝的男人疯狗一样冲门边,哐当一下落了锁,低着头转身,月光照的他枯瘦的脸颊惨白,状如厉鬼,
“六六,舅母让你晚上住下,没听到吗。”男人说,
一根长绳突然勒上酒酿脖子!女人厉声咒骂,“好死不死找上门来!你自找的!都是你自找的!”
酒酿抓住绳子往下扯,一张脸憋得通红,女人身宽体肥,一身的力气,她死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肺里的空气越发稀薄,眼前炸开红色的血点,她放开绳子,靠着最后一口气摸到袖子里的袖珍弩,
这是沈渊给她的,利刃藏在长盒里,按动机关即可出箭,
是的,那人说她手无缚鸡之力,遇上危险都不懂自救,于是教她防身的本领。
她咬紧牙关,反手抵向身后人的腰腹,
扣开弓弦,
一声惨叫划破黑夜,一墙之隔狗叫声再起,勒住脖子的力道松了,她腾的转身,再射一箭!
“啊啊啊啊啊啊———”女人叫声凄厉,捂着眼睛向后倒下,肉山一样砸向地面,扬起一片灰尘,
那短箭从她右眼射进,后脑穿出,红的鲜血,白的脑浆迸溅一地,
“杀人了…杀人了…”男人大叫着往门口跑去,酒酿一箭射歪,短箭钉在门上,男人趁此机会打开铜锁,他手抖成了筛子,但架不住运气好,一次就开了,
门一开,嗖的窜没了影,
酒酿抬腿便追,未跑几步就撞上了应声而来的巡查官兵,
院里有具热乎的死尸,她手上拿着凶器,
谁杀的,
不言而喻,
她被压倒在地,反剪着双手扣上镣铐,压去了司证堂的大牢。
牢房和记忆里的一样潮湿冰冷,她甚至觉得这和上次的是同一间,那时的她浑身是血,烧得意识模糊,躺在角落等死,
现在呢…
现在好了不少,但情况依旧不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晚,没人提审她,把她往牢里一丢就不管了,
镣铐磨的她手腕生疼,也不知给磨开了多少道口子,
小腹疼了许久,冷汗出了一身,她深深呼吸,也缓了许久,
再久也不见好转,反而越疼越厉害,
过道灯火亮着,角落处传来狱卒喝酒玩牌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冲着牢门外大喊,“救命…”
声音并不大,但也是她能发出的最大声响了。
喝酒玩牌的声音停了,
一个狱卒走过来,不慎客气地用棍子敲了下牢门,“说。”
酒酿靠着墙,喘着气道,“官爷…我有孕在身,刚才好像动了胎气,劳烦…劳烦给找个大夫…”
这话也被角落里的狱卒听到了,众人哄笑,有人高声道,“哎呦我操!牛逼大发了,小美人居然还是个大肚婆。”
又有人说,“动了胎气我们不会治,要生了爷几个还能帮帮你。”
说完另外几个捧场大笑起来,污言秽语争相往酒酿耳朵里钻。
人分三六九等,
她这样的是最末等,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把精力浪费在她身上,
可孩子的爹是上等人,
不得已,只好把那人搬出来自救,
她靠着墙,急促地喘着,汗如雨下,对狱卒道,
“官爷,我是沈府丫鬟,昭明道上的沈府,沈督察的通房,劳烦...劳烦行行好,若孩子掉了,等...等老爷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