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欢与江言虽说答应了傅辉前去处理桃源县农人染病一事,可那日却由于傅辉的失态,几人当晚也草草地便结束了相谈,直到他们离去之时,都并未定下究竟何日启程。
此番瞧病,并不像是给一两个病号诊脉开药那般简单。
既是整个桃源县的农人都出了问题,那场面估摸着与瘟疫没什么两样了,若真是闹得严重了,只怕封城都在所难免。
因此,若要他们治疗农人病症,此事还需官府出面,他们方才好施展拳脚。
可木清欢在山中耐心等了些时日,却都没见着傅辉派人上门来找他们,她索性开始埋头准备起了各种用具。
这日寅时末,晨雾还未散尽时,木清欢已早早就起身,用前几日韩律不知从何处顺来的青砖在溪边垒起个葫芦形土窑。
江言自屋后搭着的帐篷内走了出来,行至溪边之时,白鹿皮靴碾碎了地面的几根枯竹,又狐疑地踢了踢窑门,看着面前之物,一副十分新奇的模样:“《齐民要术》载明烧炭需用竖窑,夫人这横窑......”
“竖窑烧炭,横窑炼药。\"
木清欢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这厮起得迟了。
她弯下身将劈好的青冈木在窑内码成莲花状,中间还透着些宽大的缝隙,“劳烦师兄把竹筒劈作三寸段。”
江言听着木清欢这一声「师兄」叫得像模像样,险些连自己人都要骗了,心中顿时惴惴。
——这话可不兴让将军听见,若是不然,只怕自己被他拉着陪练一场把式,就得少层皮了。
可相处了数日,江言也算是摸清了木清欢的脾性。
也只有她对自己心存不满之时,才会故意这般叫他里外难做人。
江言捏着竹筒的手顿了顿,又有些疑惑地看向里头:“《千金翼方》有载竹沥之法,当取鲜竹......”
“不是取汁,是要炭。”
眼下他们时间紧迫,木清欢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截了江言的话茬,又将竹筒浸入石灰水,“江医仙随军多年,应当是用过煅牡蛎炭止血的法子吧?”
窑火腾起的瞬间,江言的银针已刺入窑壁测温:“炭成于火,毁于火候。夫人这窑口开在巽位,怕是......”
“要的就是穿堂风。”
木清欢撒了把艾绒进火口,“巽风入离火,青烟化白时才算成。咱们只管守着便是。”
可她口中说着「咱们」,却在点燃了引火的木柴后,直接留了江言一人在原地,自己转身便回了屋舍前捣鼓。
不一会儿,当她端着两碗菜肉粥走回来之时,那窑炉飘出的青烟果然变成白雾一般,而守在边上的江言鼻尖已然沾满灰烬,眼睛被熏得睁都睁不开,瞧着颇为滑稽的样子。
他见木清欢来了,这才撤退开来站在几步开外,可碍于心中好奇之甚,依旧忍不住眼睛直盯着窑口窜动的火舌,只觉得这法子他原先还从未见过,若是能学得一两手可就太好了。
他看了一会儿,化身好奇宝宝似地发问:“《本草拾遗》载松炭可祛湿,夫人偏选青冈木......是何作用?”
“青冈木属上等木材,纹路如人脉一般,炭孔会更密实些。”
木清欢三两口扒拉碗那一碗肉粥,将碗搁在溪水边只等着韩律一会儿来涮洗。
她亲自取来了铁钩,扒出了一段通红的炭条,观察片刻后顿时喜道:“你瞧这蜂窝纹路,能吸十倍的毒!”
木清欢说话的功夫,手里的铁钩已经扒拉出了不少炭,江言的白袖口不慎沾了些火星,慌忙扑打时又撞翻竹筒架,整个人差点跌进溪水里头去,竟是难得地有些狼狈。
木清欢的银剪凌空截住滚落的竹筒,这才笑着看了他一眼:“活化需用竹沥,江医仙方才不是想问这个?”
“活化?”
江言听了这话,简直觉得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全然不明白木清欢脑袋里究竟是从何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说法。
“炭便是炭,何来活死之说?”
溪水潺潺在身后流过,江言眼睁睁地木清欢将滚烫的炭条掷入水中。
滋啦声里白雾升腾,她捞起炭块掰开,总算是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寻常炭内里灰黑硌手,可若是活化过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断面露出的蛛网般的银纹展示给江言看,“是不是......十分似人经络的模样?”
江言听着这玄乎的话,心中总还是觉得这不过就是炭嘛。
他有些将信将疑地拈起炭末在舌尖轻点,可下一瞬,却瞳孔骤缩,惊道:“苦涩尽去,反倒有一丝清洌之气?!”
二人忙活了两个时辰,待到正午日头最毒时,窑内竹筒已化作赤金。
木清欢用湿泥封住窑顶,没过多时,窑内突然爆出霹雳声。
她余光看见江言本能地快步后撤了几步,忍不住笑道:“竹节爆裂方出好炭,你怕甚?总归是在窑内,还能真烧了你的袍子不成?”
木清欢说话间,竹筒在窑内炸成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碎裂声,木清欢突然挑唇一笑,“你听......这声音才是上品呢!”
他们二人在这溪边一捣鼓便是一整个上午,引得百无聊赖的韩律都蹲在边上的坡上远远看着热闹。
见木清欢这神神秘秘大张旗鼓的架势,又是搭窑又是挑那些个好木秀竹的,满以为是要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他蹲了小半上午,却见木清欢从窑炉里扒拉出来的依旧是乌黑的炭块,顿时就觉得大失所望。
——他还当是在炼那太上老君的仙丹什么的呢!
可江言到底还是对这所谓的「活性炭」多些好奇,他伸手捻碎一小块搁在巴掌上看了半晌,忍不住夸赞道:“孔隙竟比青冈炭更细密,此物可入药吗?”
木清欢点了点头,“入药三分,治水七分。配上青冈炭,各有各的用途。只不过......这些却不是用来煎水用的。”
韩律在一边听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却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忍不住拍掌大笑,满脸的劫后余生模样:“吓死老子了!若真要我喝这黑乎乎的药汤子,我宁愿多挨老江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