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欢与江言正琢磨方子的功夫,韩律已经从后院扛着二十斤麻袋装着的硫磺回来了。
见他们二人在廊下对着一口锅小声说话,韩律还当里头正煮着夜宵,好奇地凑上前一瞧,却顿时被烟雾呛得直跳脚:“这他娘比战场狼烟还......”
他的话都还未说完,就被木清欢眼疾手快地用一个崭新的活性炭口罩遮住了口鼻。
“这锅是试验方,药搁了三倍量,戴了口罩也不能大意,若还是觉着呛,最好先闭气。若叫这硫磺蒸汽入了肺,只怕得咳到明年开春了。”
韩律心知木清欢同江言那厮不一样,若她都这般说,那必定不是夸大其词。
这两日见着这医所的各种中毒的病患,韩律这会儿倒是真被吓住了,赶忙迅速将那面罩戴了个严严实实。
他将地上那麻布袋子往前踢了踢,小声嘟囔:“夫人你要的硫磺取来了。只是......这锅里炖着的玩意儿真能治病?这怕不是在熬个什么催命汤药吧?就像当年老子得了痢疾的时候,老江给我灌的那生蒜汁......”
江言白了他一眼,凉凉道:“汤药和蒜二择其一,你自己选的,如今倒要来怪我?”
韩律顿时不服气:“老子当那蒜是就饺子的,谁能料到你直接从地里拔了三十头榨汁给我灌下!这不要人命嘛!”
眼见着铜盂里的试验汤药配制得差不多了,木清欢挥了挥手打断了这二人的斗嘴。
“韩先生,劳烦你去寻一趟巡抚大人,就说请他从府兵里头将那人高马大的都给挑出,即刻送来这医所当中。”
木清欢沉声吩咐道,末了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腰间长刀就不必佩戴了,一人发一根烧火棍吧,再给每人分发十米的粗麻绳。”
......
巡抚衙门内一整夜都灯火通明。
外头街道上的三更梆子已经响过,医所此时已赫然成了个蒸笼,门稍微开一条缝,都有那热乎乎的蒸汽从里头溢出。
木清欢不知从何处翻捣出来好几扇屏风,架在了医所屋内的正中央,将一间屋子隔断成了两边,病患也根据男女性别,被重新安置在了这屏风的左右两侧。
韩律手里拿着个海碗站在门边,被里头桑拿似的温度蒸得已有八分熟了。
他实在忍受不住,往角落里一蹲,扯下面罩猛灌了好一阵银丹草茶,心中还在想着是不是出去躲一阵子,便听得木清欢在身后唤他。
“如今病患已重新安顿好,接下来......便是将他们都剥光,那边你和江医仙二人负责。”
木清欢撂下一句话,脚下一转就去了妇人那边,卷起袖子准备亲自动手。
而门边的韩律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脑袋的温度又升腾了一些。
“老江,我没听错吧?夫人说叫咱们......把病患扒光?!”
“嗯。”
江言点了点头,已然开始上手给距离他最近的那人脱下身上的衣裳。
韩律虽不解,可看着江言与木清欢二人此时皆面色凝重,竟一反常态地没有抱怨一二,直接上去就扯那些人身上沾了呕物的外裳,满脸嫌弃地丢到一旁盛了药水的木桶中。
不一会儿,三十多具赤条条的身体便在医所内排排躺。
他们身上裹着沾了药汁的药巾躺在竹榻上,浑身毛孔仿佛都在吞吐青雾一般。
江言全副武装,带着口罩穿梭其间把脉,热得汗如雨下,一身长衫早就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当他走到门边之时,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意,似是有清风拂过,这一冷一热顿时叫他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江言回头一看,却见木门已被推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正好奇地瞧着。
“巡抚大人这一身官袍也能防毒?”
他凉凉道,下一瞬就见张廉听了他的话后,又慌忙把脑袋从门缝缩了回去,“我这就去催一催药材......可是这方子上的各种都还需三十斤?”
江言点了点头,正打算往另外一溜竹榻走去,余光却瞥见张廉的脑袋还挂在门缝处。
他侧头看去,就见张廉面色有些为难地看向了木清欢:“柴逍已领着人就位,就等在院中。只是......神医,这医所不是瞧病的吗?缘何要调这般多的府兵前来?”
木清欢面上闪过一丝愁容,“大人以为这毒解了便万事大吉?如今咱们这一步,还是最简单的。这只是个开头罢了......到了明日此时,那才有得熬!”
......
木清欢这突发奇想的药蒸法的效用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三日后晨光初露,医所内最后一声咳嗽消散在药香里。
韩律看着那些仿佛重新活过来的人,一脚踹开门板,连日来屋内弥漫着的浊气瞬间被晨风吹散在了雨雾中。
檐下麻雀正啄食地上药渣,在里头翻翻捡捡,想要寻一些药籽,乍一瞧上去,这些鸟儿竟比三日前肥了一圈。
“神了!”
张廉捧着空白脉案激动得手舞足蹈,“三十八人,昨夜起便无一人再咳血!”
可木清欢面上却半分喜色都不见,她正弯腰给老农换药,闻言头也不抬:“咳血易止,毒瘾难除。”
她掀开老农衣袖,露出满是抓痕的小臂,“这几日猛药压制,才叫他们暂时没有犯瘾,如今药也停了,今夜子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江言从外头走了进来,突然将针囊砸在药柜上,惊得半梦半醒打着瞌睡的韩律瞬间拔刀出鞘:\"你他娘......\"
“柴逍带来的麻绳还不够,你再去寻五十斤来搁在院中。”
他扯开个少年的衣襟,只见那胸口赫然布满紫斑,“英粟膏断药后的疯劲,可比西戎骑兵难缠十倍。”
原本张廉见着这会儿农人的病状基本都已经除尽,对木清欢与江言的话还有些半信半疑。
可到了子夜月圆时,第一声嘶吼突然划破了医所寂静。
白日里温顺的老农突然翻身下榻,涎水顺着下巴滴落,额上青筋暴起:“给我......给我......!”
张廉有些纳闷,“你要什么?”
江言上前几步就将他往后拉,反手一下推到了门边:“他们想要毒谷,大人忘了那抱着猪槽啃食的人了?让柴逍准备着吧,今夜是不得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