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被那竹帘遮挡了个大半,室内这会儿依旧有些昏暗。
木清欢睡梦之中只觉得好似有个大脑袋在自己的颈窝拱来拱去,她眯着眼瞅了瞅外头的天色,正打算翻身继续睡,却感觉那脑袋竟追着自己而来,继续扰她安眠。
她朦胧地睁开眼,却见楚念许正坐在榻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眼含笑意。
“这几日可是累坏了?”
楚念旬原本看她睡得这般沉,也不忍心就这样吵醒木清欢。
可方才听得江言说,她昨夜连饭都没吃,一直熬到凌晨时分才睡下,楚念旬又担心木清欢饿坏了肠胃,只得试图将她唤醒起身,吃些东西再补眠。
可谁知木清欢却像是打定主意要赖床一般,看见楚念旬来了,竟伸出双臂直接环上了他的脖颈。
“你回来了?今日怎的大白都没打鸣呢......”
木清欢睡得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还当他们此时依旧在山间小屋里头,每日楚念旬早起练功后,若回屋看见她还在睡,都会上来闹上一闹,总惹得她浑身都痒痒。
楚念旬无奈地笑了笑,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大白如今还在小伍家叫天天不应呢。”
他们口中的大白,便是木清欢当年在镇上用艾灸之法救下的那半死的小鸡崽儿之一,养大后发现竟是一只白毛红冠的大公鸡,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
这个时节林子里的黄皮子忒多,因此在下山前,木清欢便将家中的两只鸡都托付给了玉娘请她代为照看。
木清欢眨了眨眼,依旧有些困顿,嘴里好似嘟囔了一句什么,便又闭上了眼。
楚念旬无奈,只得伸手将她从榻上拉了起来,让她整个身子靠在自己的肩上。
“已经到了早膳时辰了,先吃些东西,一会儿咱们回客栈睡可好?”
他温声问道,却见木清欢竟连眼睛都不愿再睁开,头点了点,似是又要睡过去。
楚念旬叹了口气,“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买来......”
木清欢半醒之间听见这句话,只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方才她依稀梦见有谁在争抢一只烧鸡什么的......
于是,她无意识地答道:“那就......烧鸡吧。”
“好......”
楚念旬好笑地将她重新放平在榻上,起身掀了竹帘就走了出去,正打算寻了韩律去跑腿。
可谁知他才刚一走出屋门,便看见院中十几双瞪得老大的眼睛正瞅着自己,那模样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这屋子门口挂着的竹帘虽说能阻挡一众人窥探的目光,却压根挡不住里头说话的动静。
方才木清欢与楚念旬二人的对话,便被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兵一起听了去。
往常他们在军中,若是谁人晚起了早操的时辰,被罚举石锁一百下便算是轻的了,哪还能得将军这般好的脸色,轻声细语地哄着,就像是往日里那战场上的阎罗王被人夺了舍一般,叫他们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木清欢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刺眼的阳光透过竹帘照进了屋内,将狭小的空间烘烤得暖洋洋的。
院中正三三两两席地而坐的人眼瞧着医所竹帘突然掀起,顿时齐刷刷地朝着那厢看了过去。
木清欢挽着松垮的发髻走出来,月白裙摆沾着药渍,指尖还捏着半截艾条,青烟袅袅间抬眼望来,正对上甲字营士兵们发直的眼珠子。
韩律捧着小油鸡正准备走上前,却被巴巴跟上来的张大年抢了先。
“夫人好!”
张大年在木清欢跟前立得笔直,还像模像样地抱拳行了个蹩脚的礼,而后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捧到木清欢跟前。
“夫人,这是我老家秘制的甘草杏子,最解乏,您尝尝!”
木清欢乍一见这生面孔,还不知他是打哪冒出来的。
她才低头看了看那土黄色的杏干,便听得张大年骄傲地道:“夫人您不知,我们村里有个刘寡妇,她家后院有棵六十多年的杏树,那上头的杏子长得可好了!这杏干便是那树上下来的果子。”
他说完后,又瞥了瞥身旁的韩律,贼兮兮地道:“夫人可藏好了,莫要叫这厮偷摸了去,原先在咱们村里,他隔三岔五就会偷爬上树去摘呢!”
韩律听得此言,一只手稳稳托着那小油鸡,另一条粗壮的胳膊一下就横在了张大年的脖颈,来了个单臂锁喉。
“好你个张铁牛!当年偷刘寡妇家的杏子让老子顶缸,这会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分明是你撺掇老子翻墙,结果卡在墙头哭爹喊娘......”
“......”
木清欢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见这二人上来就掐,手里拿着那杏干顿时就有些尴尬。
江言从隔壁屋里走出,手中还提溜着个药包,他毫不客气地走上前,伸手就捻了个杏干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又一副被酸了牙的表情:“两个三十好几的军汉,倒比医所里的药童还聒噪。你们再闹,一会儿头儿回来了,你们就等着去站梅花桩吧!”
这几人斗嘴之时,木清欢瞅准时机悄然撤退,待退到门边,却见楚念旬从后院走了过来,于是赶忙迎了上去。
“船上状况可还好?可有人染病?咱们的药不多了......”
木清欢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被楚念旬带回的一行人。
方才她在院中瞧了一眼,虽远远地看上去,这一个个都活蹦乱跳的,可眼下局势好不容易被控制住,她可不想在这个当口上放松警惕。
楚念旬伸手将木清欢额间的一缕发丝别到了她耳后,声音温柔异常,“莫担心,他们无事。涧西府粮仓剩余毒谷尽数焚毁,肖东篱和蒋丞如今正押在地牢,张巡抚拨了五十兵丁助江言制丸,待今夜过后,便有朝廷送来的药草用了。整整二十车,足够一个镇子的人......”
木清欢这才放下心来,她点了点头,觉得腹中饥饿,正想回屋去吃那只小油鸡,却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她皱眉抬头看向楚念旬,“京城来的药材?是何人押送的?”
楚念旬看了眼天色,正打算开口答话,却听得守门的衙役口中突然拔腿就往中堂冲去,一路高呼:“大人!大人!信使来报,朝廷的人马已进夷阳县内,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