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过,木清欢蹲在知府衙门西墙外的榆树影里,抬头朝着不远处那个从墙根下又摸回来的人影招了招手。
刘显嫌弃身上的衣袍不适合夜行,正把官袍下摆掖进腰带,孔雀蓝的补子方才不慎蹭了些墙灰,这会儿走近一瞧,整个人活像只花毛鹌鹑。
“我还以为你也跟进去了呢!”
木清欢压低声音道,借着月光忽然瞧见眼前这灰头土脸的人,嘴边的话霎时间就收了回去。
刘显拍了拍身上的泥灰,蹲在了巷子里头的一架独轮车的后头,“那狗洞太小了,若不是卡住了腰,我还能钻进去呢!”
“......”
木清欢简直无语。
他堂堂一个三品钦差,在这青阳府钻狗洞,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朝廷上参他的奏折要将皇帝的御案都给埋了。
刘显搓了搓有些冻得发僵的手,看着木清欢将一小截艾条点燃放入手炉中而后揣在怀里,顿时就万分羡慕。
“弟妹这是算准了今日咱们要夜探知府衙门?连这都准备了......”
木清欢将那手炉往衣襟的里面塞了塞,感觉渐渐有温热隔着衣裳传来,这才转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刘显,大发慈悲地丢了个布包给他,“将这个塞进腰间的香囊,再搓一搓就热了,只是约摸半个时辰就没用了。”
“咦?这布片还能暖手?”
刘显拿着那白色的方块左看右瞧,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石灰混着铁粉,正巧昨日下过雨,这湿度倒是正好。只是这玩意儿一会儿就凉了......”
木清欢头也没回地道,又加了一句:“他的手腕原先受过不轻的伤,深至骨,每逢阴雨便会......”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得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木清欢皱着眉头回头看了刘显一眼,却见这厮正眨巴着八卦的眼睛,饶是在黑夜里都格外闪亮。
“还说......弟妹,那闷葫芦当年是如何将你骗到手的?不会是日日往你家后院丢一只山鸡吧?”
“......”
木清欢顿时就不想搭理他了,数着随身小布袋里剩余的艾绒卷眼睛都没抬一下:“刘大人不如猜猜,我这一包乌头粉够药翻几个话痨?”
“别啊!”
刘显往前蹭了蹭,挨着木清欢就坐在了地上。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与木清欢独处的机会,哪能这般轻易就放过?
他之前问了好几次楚念旬,可这厮都闭口不谈,实在叫他好奇得紧。
刘显朝着衙门的墙头看了看,那处似乎飞快地掠过了一个黑影,只在檐角一闪而过便再瞧不见。
“要我说啊,那家伙就是个木头桩子,哪会讨姑娘欢心?当年先帝想将合阳郡主许给他,这呆子明面儿上不敢违拗圣意,却悄摸儿地收拾了个小包袱在永济寺里躲了三个月。大家伙儿满京城地找不见他,被吓得啊......都还以为他一个想不开跑去投了井。结果倒是那郡主饱受打击,一气之下同刑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订了婚约,这呆子又突然出现了,自个儿乖乖地去御前请罪。到了那时候才知道他这是逃婚去了呢......气得先帝大骂他犟种。”
刘显一边念念叨叨着这些往事,目光却频频往木清欢那边瞟去。
见她听见那「郡主」二字之时,竟稍微将脸转了些过来,心中顿时自得,又赶忙继续道:“后来啊,先帝又想要给我说亲,这呆子竟连夜翻墙进了我家后院,暗戳戳跑来给我递刀,说距西京三十里外还有个城隍庙......你说好不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刘显将自己说得好一阵狂笑,却见木清欢表情微妙地正瞅着自己,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笑声戛然而止。
“你说他要帮你逃婚?”
木清欢挑眉问道。
“是、是啊......”
刘显默默垂下眼,半点不敢同她对视,整个人全身上下都写着「心虚」二字。
木清欢一瞧见他这模样便知道方才那故事定然是半真半假了。
若说楚念旬这性子的人会巴巴跑去管别人家的事儿,那明日这太阳便要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逃去庙里躲清静,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同皇帝叫板嘛,倒还真像是楚念旬能做得出来的。
木清欢偷偷勾了勾嘴角,转头揶揄地看着刘显:“大人若是能将这八卦的心思也用于正业,太常寺丢失的青铜鼎早就能找回来了,哪还用得上京兆尹?”
刘显被噎了噎,又好奇道:“楚呆子竟连这个都同你说了?”
木清欢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所以,相比起我们的事儿,还是刘大人的那些过往更加精彩些。若是写成话本子,只怕在茶馆说书都能说好几宿吧?”
刘显一想到自己的那些黑历史,顿时就老实了下来,也不再打探楚念旬与木清欢二人之间的那些过往,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知府衙门的院墙。
正当他屏息等待着里头的楚念旬传出信号来之时,突然听见木清欢小声道:“大人可瞧见了方才那木箱中的一盒虫草?若单看市价,那一盒虫草便能抵得上所有的木箱中的药材。大人想没想过,这王守仁的银钱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刘显哪能看不出端倪,沉下脸道:“青阳府税银年入不过八千两,这王守仁......定然还有旁的来钱路子。”
他话音刚落,二人便听得衙门内一阵不小的动静。
刘显拉着木清欢往阴影处缩了缩,侧耳听了半晌,这勾唇一笑,冷冷道:“听着那动静,这里头换岗的人不少,看来这王守仁的确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若是不然,这存放卷宗的阁楼,守得这般死作甚?咱们今儿是来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