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边第一张圆凳让黛玉坐了,右手边第二张圆凳则让探春坐了。
这时,等饭上来的间隙,鸳鸯走到贾母身边,跟她说了几句话,贾母点点头。
原来进了林府,刚才更衣的时候,贾母便已经派了鸳鸯去敏姐儿处亲眼瞧了瞧。
“姑爷啊,敏儿这病多久了?”贾母坐于一张黄花梨的圈椅上,背倚靠在椅背上,刚刚换的一件宝蓝色半旧而柔软的外衫衬得贾母的面色更白了。
她脸上的倦色比起刚刚下车的时候好了一些。刚刚更衣的时候,玉姐儿让人上了一盏暖得刚好的白茶,并一块茉莉花形的茉莉花馅儿茶点和一个龙井茶酥,都是微甜,一点儿也不腻,自己和探春喝过茶、吃过茶点之后,精神好了许多。
“今年过了元宵之后,敏儿被一阵倒春寒弄得感了风寒,然后就开始头疼,从那儿开始到现在也有两三个月了。
总不见好,身子却日益消瘦下去了。”林如海跟岳母说道。
“饭还吃得下吗?”贾母之前收到信,信上并没有细说病情。现下听林姑爷说,是今年开春之后才开始得这病,心里觉得或许还可以使点儿力,也不至于就治不好了。
“外祖母,母亲这几个月总是吃粥为主,肉也吃不下,鱼虾蟹、羊肉之类腥膻味重的东西更是一口也碰不得。
不过,今儿个早上,母亲用了一整粥,煎饺也吃了两个。大约是感觉到外祖母您就要到了,精神好了许多。”黛玉在贾母旁边柔柔地说道。
“外祖母您在这儿多住些时日,说不定母亲就好了呢。”黛玉接着说道。
她很喜欢这个外祖母,看着就觉得没来由地亲切,待自己也很随和温柔,并不摆什么国公府诰命夫人老祖宗的架子。自己之前虽也很期待母亲说的那个外祖母的到来,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这位从小就受到严格教养的、见惯了富贵人家子孙的外祖母不喜欢自己。但,相处了这么一会儿,自己已经可以判断,在这个外祖母面前,自己可以放心地做自己,只要守着最基本的礼儿即可,用不着像和母亲去其他官员家庭应酬时那样拘着自己,随时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不能有半点的行差踏错。
而且外祖母带来的这位探春妹妹,性子一看就坚韧、独立,而且为人开朗爽快,自己正缺这样一位妹妹呢。
刚才等待外祖母和妹妹更衣的时候,从小伺候自己的贴身丫鬟雪雁已然跟这位探春妹妹的贴身丫鬟侍书熟悉了,听雪雁的意思,这一路上祖母的饮食起居、行走坐卧都是由这个妹妹一应打理的。她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也不是自己的二舅妈(王夫人,宝玉的母亲)的女儿,从小既没养在王夫人的身旁,也没养在外祖母的膝下,也没人教她管家人的诸多细务和驭下的方法,出门在外,竟然一点也没有娇气,面对全然陌生的环境也没有惧怕,带领着众丫鬟媳妇婆子,就这么好好地一路把外祖母给照顾下来了,可见是个心思细腻、胆气非凡的姑娘。怪道外祖母出门,没叫别人陪着,只叫了她这么一个年岁还轻的孙女陪着,真真是有探春妹妹一个抵得上三四个呢。
“好,那我就在这儿多住些时日,等你母亲好了,我再走。”贾母转头跟黛玉笑着说道。
“那可好了,敏姐儿一定高兴。”林如海几个月没有见笑脸的面庞,此刻也拨云见晴,微微笑了起来。
这几个月,看着敏儿日益瘦削下去的身子,原本鹅蛋般圆润白皙的脸庞也渐渐可以看出下颌分明的棱角,林如海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当初这门婚事,是父母给自己定的,自己本来觉得国公府出来的女儿必然性格跋扈,自己恐难心悦,只希望可以和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罢了,能让父亲母亲看得过去就是了。
没想到,敏儿虽然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母亲又是出自“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史家这样的钟鼎之家,却并没有什么跋扈之气,而是个明是非、懂治家、雅趣甚多的女子,不过几个月,自己就已经深深地依恋上了她,后来离开金陵,去各地做官,也都必定带上她的。
每到一个地方,自己都要忙于熟悉当地情况和人员关系、学着上手原来并不熟悉的政务,敏儿则打理家中诸事,并和各级官员的家眷联络应酬。托她的福,自己能安安心心地专心官府的事情,甚至每次上任不到两个月就会接到当地各个重要官员家宴的请帖,自己心里知道,这都是敏儿在背后这这些家眷周旋的功劳。如此,自己便能迅速地和当地各级官员熟悉起来,酒宴席间,闲话家常之间,便能自然地了解当地的人情风俗和官府内的复杂关系,对于一些政务的历史缘由和演变也能有些基本的了解,不至于提出一些根本无法施行的措施。自己能从小官一路坐上扬州这个地界的巡盐御史,虽然是皇上钦点的,倒也还是离不开敏儿在背后对自己的默默支持。
没有这样一个得力的贤内助,就算自己祖上是袭过爵的、自己是探花,要这么快走到这个繁华富庶的地区、当上这么一个肥差,也是很难的。而且敏儿在自己的生活上对自己的照顾,那更是细致及时,与自己原来屋里人照顾时相比,那更是云泥之别。
正说着,几个丫鬟把一道道刚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菜端上圆桌。
“母亲,您请用。
一会儿午饭过后,想来好不容易睡一觉的敏儿就会醒了过来。
到时候我们陪您一起去看她。”林如海说道。
“好,那我们一起吃吧。
在我面前都别拘束。”贾母说道。
虽然她这么说了,但林如海、黛玉、宝玉、探春还是等贾母动筷吃了第一口菜之后,才拿起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