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位高的尉官可以每日泡澡,而寻常兵士则更多地是每日泡脚。就算爱兵如子的陆将军陆征明和小陆将军陆子聿,也是能力有限,无法让每一个兵士都能每天沐浴。烧洗澡水的柴火、人还有药草,若是每个兵士日日都沐浴,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就算富庶如扬州,也是负担不起的。但,陆将军统兵的水军营总是好的。长年累月这样每日用药草沐浴泡脚,时间久了,他们便和其他地方的水军营不同,营里的人很少会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征战御敌的时候得疫症或者染上瘟疫,身体也大多强健,适应力很强。
“不是,我去打听过了,说是梁太太想把自家的外甥女说给梁公子当正妻呢。
梁公子不愿意,赌气闹着,梁太太便让人把他锁在了院子里,日日给他送粗茶淡饭。说是他什么时候答应了这门婚事,什么时候便放他出来。”松辉说道。
他往黑色的铁制茶壶里倒满了刚刚烧好的热水。在军营的时候,自家公子一向是跟兵士们吃用同样的器具,吃同样的饭菜的。除了单独住一个帐子,晚间可以沐浴一次以外,其他与最普通的兵士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自己,也只有公子叫的时候,才来军营伺候着,寻常时候,公子的身边是不放小厮伺候的,烧水、沏茶之类的杂活都是自己做。
“这也难怪。梁文的性子最是桀骜不驯,梁太太跟他来硬的,他只会比他母亲更强硬,绝不会低头的。
他是个将来能自立门户之人,不是那种躲在母亲父亲身后或者家族荫蔽之下坐享其成之人。这种人性子都强,脾气也硬,不是那种没有主见、没有主心骨的懦夫。梁太太想搬出母亲的地位、孝道的帽子和名义,试图压着梁公子的头让他答应,真是想错了。
况且,他最恨被人逼着做什么事情了。若是寻常念他读书做官的话也就算了,这是逼他娶他不喜欢的女人为妻,他肯定不会为了所谓的听话、所谓的孝顺、所谓的孝名而放弃自己的自主权和一辈子的幸福的。
梁太太也是的。她已经跟自家儿子相处了十几年,却还是这么不了解他的性子。谁说母亲父亲是世界上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人呢?有时候恰恰是他们最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陆子聿一边说着,嘴角浮起一抹及不可察的淡淡微笑。
“让你想来跟我争黛玉,这下好了,我还没出手呢,你先被你母亲和你姨母家给惦记上了,哈哈。”他心里想道。
“公子说得是。
梁太太如果真想让自家的外甥女嫁给自己的小儿子的话,真应该换个法子。或者,也应该尊重一下梁公子的想法。毕竟是梁公子要跟自己的妻子过一辈子,他若是不喜欢,岂不是两个人都遭罪。没一个人能过得好的。
他若是过得不好,肯定会埋怨责备梁太太的,怪她硬逼着自己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让自己过得这么痛苦。”松辉说道。
“你说得也是。
可这世界上真正在意孩子的想法的母亲和父亲又有几个呢?穷人家会把孩子当撒气的工具,动辄拳打脚踢,这是所有人都可以耳闻目见的,是很明显的。可富人家若是对孩子不好,便没那么显眼了。他们会不动声色地把孩子当作利益交换的工具,任意决定他们的成婚对象,与此同时还会利用最为顺手和便利的工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来说事,拿着道德和孝道出来压人,硬逼着孩子接受一桩眼见一辈子痛苦的婚姻和生活。”陆子聿说道。
然后,他走到了书桌旁边,坐在书桌前准备看书。
“公子...”这时候,松辉说道。他欲言又止。
近些日子林小姐的表哥京城荣国公府贾家的公子似乎和林小姐经常一起去茶馆听说书,这事要不要跟公子说呢,他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了?这些日子在府上待得太久了?有什么话就说,你知道的,我惯不喜欢说话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人。”陆子聿把黛玉端午节前送给他的香袋珍重地戴到了玉饰腰带上。他说道。
“这些日子,林小姐常常和他的表哥一起去茶馆茶楼听说书呢。
就是那个京都里来的荣国公府的贾公子,叫贾宝玉的,”
松辉说完,紧张地看着自家公子的神色。
自家公子自小喜怒不形于色,只有遇到林小姐的事情时,才会在自己面前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情绪。这种时候,通常都是他心里情绪和情感极为激荡的时候。一年里也没有几次。就是在江海上与敌人正面交锋的时候,他站在船头、岸边,神色也是泰然自若的,脸上没有一分一毫的惧色,目光总是那样坚定、镇静,像是包揽了天地之万物一般的广阔。
“是吗?”
陆子聿系好腰带上的香袋,往桌子上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声音似乎丝毫不带一点起伏的说道。
“他们一起去茶楼的时候,最常听什么书?西厢记?水浒?西游记?还是三国志?”
陆子聿的眼皮在夜晚的灯烛中微微翕合,微光之中隐隐射出一缕寒光。
“大概是西厢记和三国志多一些。
这西厢记是那茶楼的说书人自己攒的话本子,听人说,比之前的本子有趣诙谐多了,每次他上台讲的时候,三层的茶楼,散座、雅间全部座无虚席,连带着茶楼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那茶楼的老板为了留住他,还主动送上茶水茶点利润的三成给那说书人呢。”松辉说道。这还是他特意跟那茶楼的管事打听的。违者,他前前后后给那管事的送了四五次各种玉饰。虽然都是自家公子平常看不上的、交给松辉任意处置的小玩意,可在寻常家庭里,哪怕这么一个小玩意就抵得上大半年的收入了,焉有不喜之理。
“嗯...”陆子聿听了之后,应道。
“松辉,行了,你歇着吧。我去趟林府看看她。”他盯着桌上的茶杯,略微沉吟了一会,说道。
“是,公子。”松辉答应道。
陆子聿说完之后,就出了门。凭他的脚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来到了林府后门。
此时,林府前前后后的灯盏几乎都已经熄灭了,只有院中的石凳和门前的灯笼还亮着。
黛玉坐在自己屋中的坐榻上,在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她时而蹙眉,时而拿起又放下手中莹润的棋子。她手上的荷花莲蓬花样贵妃镯式样的开口金镯子在洁白柔嫩的皓腕上安静地待着,像是在看她下棋一般。
这镯子是今年入夏的时候,贾敏着自家首饰铺子的金匠给自己女儿打的。每年换季之前的时候,贾敏都会自己画一些纹样、式样,交给自家的首饰铺子、衣料铺子的管事,让她们按照自己画的做一两件首饰和一两卷布料。这事,是她小时候的时候,贾母给她做过的。现在她也做了母亲,便也原样学来给自己的女儿做了起来。
她耳朵上那对在灯烛下绿得深沉的绿玉髓的荷叶形耳钉,是去岁盛夏的时候贾敏画的图样,让首饰铺子的人做的。那会儿刚好收来一块上好的绿玉髓,贾敏瞧着成色甚好,便起了兴,画了好几日图样,让人打好了首饰,送给自己的女儿戴。
陆子聿从后门处翻上墙来,几乎悄无声息地踩着房瓦就往绿玉阁跑来。
四处他派来保护黛玉的暗卫早就发现了自家的主子,但没出来。看到了主子之后,他们心里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没有什么比确认了自己可靠的主子依旧无事且强健更让人安心了。只要主子在一天,他们就算突然殒命,自己的家人总能得到妥善的安置和照料,一辈子衣食不缺,冬暖夏凉。
府中的粉墙上偶尔掠过一抹黑影,像是芭蕉叶子的影子落在墙上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