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聿还没回来吗?”
穿着榛色圆领窄袖长袍的陆将军,走到儿子的院子跟前,在昏黄色的石灯前站定,跟院前一个穿着藏蓝色夏布衫的小厮问道。
“回将军的话,公子还没回来。”那小厮恭敬地向前略弯腰,拱手说道。
陆将军听了之后,只是点点头,转身走了。
那小厮见陆将军走远了之后,才缓缓直起身子,目光里的崇敬还未散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等着自家公子回来。房檐下悬着的防火的竹纸灯笼里流泻出淡淡的烛光,在他脚边留下一圈光晕。
这小厮是陆将军打海寇的时候救回来的孤儿。沿海的村庄被暴虐的寇贼付之一炬,只剩下烧的黑黢黢的断壁颓垣。他的母亲父亲都在战乱中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陆将军率军回程的时候,在路上看到这个瘦小的孩子,便解开自己的干粮袋子,给了他一块白面饼子。
这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饼子之后,吃了一口,然后便哭了,没有一丝声响的哭了。目光里,迷茫、绝望交织。直直地看着陆将军。
陆将军终是不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便让跟着他的兵士把他带回来了,给了儿子做小厮。
子聿许是又去了黛玉那儿。这孩子,许久未见她了,怕是想她了。陆将军手里拿着一包梅干菜肉烧饼,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的院子那儿走去了。
陆夫人坐在院里的玉簟凉床上乘凉,她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侧身坐在凉床的另一侧,正陪着夫人下五子棋解闷儿呢。
“夫人,我又赢了。
说好了,明儿早上的冰皮银耳莲子饼要给我一碟子。”
“说好了给你,自然给你。
把棋子捡了,再陪我下一局。”
“那这次夫人要拿什么当彩头呢?”
“这局要是你还赢,明儿中午我给你们几个馋嘴的做荷叶粉蒸肉还有盐焗鸡可好?”
一个小丫鬟凑到大丫鬟的身边,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两人对视笑了一眼。
“我们要吃夫人拿手的糖醋排骨。”
“好,好~
若是你赢了,明儿中午再加一道糖醋排骨。
你们啊,也就是我,这样宠着你们。等子聿娶了媳妇来做你们的主母,你们哪里还有这么好的口福。”
陆夫人笑着摇摇头,高髻上嵌青玉的菡萏形的银制步摇微微摇荡。
“什么糖醋排骨,夫人今晚做糖醋排骨了?”陆将军转过影壁,笑着大声说道。
丫鬟们看将军回来了,急忙起身行礼,退到一旁。
早有丫鬟去了耳房给将军泡茶。沐浴之事早已备好了。此时倒不忙。
“欸,回来了。今晚哪里做了,是我跟这几个下棋,她们吵着明儿中午要吃我做的糖醋排骨呢。”
“那我明天中午可得回府吃饭,夫人,你多做一盘,让夫君也享享口福,可好?”
“瞧你说的,哪次我做会落了你的份儿。”陆夫人笑着说道。
丫鬟又搬了一把席地靠背圈椅,放到了陆夫人的对侧。
“怎么还买东西回来了?在营里没吃吗?
我让人给你煨了海参鸡蓉汤,这会儿还在炉上,下些面片儿吃吧。”
陆夫人看着自家夫君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黄棕色的油纸包,隐隐地还冒出几缕热气,以为他训练兵士累了,这会儿又饿了,于是说道。
“这不是回家的路上,遇到还没收摊的烧饼摊儿嘛。正好还有子聿喜欢的梅干菜猪肉烧饼,便买了些,想着回来送过去给他吃呢。”
陆子聿此刻正坐在黛玉的身旁,两人同样的姿势,都抱着膝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多的星河。
“七夕那天,你去河边放荷花灯了吗?”陆子聿状似随口提起。问道。
“去了啊,和表妹一起去的。”
黛玉听着窗外泠泠作响的风铃,吹着微暖的夜风,困意又有些爬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之后,说道。
“哦,这样啊。”子聿淡淡地应了一声。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没跟那个表哥一起去呢。
他此时还不知道,虽然黛玉的表哥没有同行,但那日,黛玉遇到了一个比他表哥有威胁一百倍的男子。
“可玩的开心?”
“就是人有些多,别的和往常年你陪我去的时候一样。”
黛玉的眼皮正在打架,今儿中午她没歇午觉,这会儿已经挨不住了,她圆润白皙的额头不住地向下垂去。
“靠我身上睡吧。”子聿把黛玉的头扶了过来,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走的时候,帮我把纱帘拉上……”
......
“宝钗,说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薛姨母现在心里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艳红的火舌随时能吞噬她全部的理智一般,虽然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她还是想听听自己女儿的想法。听了家中的丫鬟传来的消息之后,她几番抑制了又抑制,才勉强平静下来。
“母亲,我没什么打算。就是喜欢他,想嫁给他,如此而已。”
宝钗看着母亲僵硬的面庞,心下知道她已然气极了,但也没有想掩饰自己心思的想法。
成婚啊,一辈子就一次,当然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了。既然进宫没进成,那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总可以吧。况且那男子家世也不比皇家差多少,家里也没污糟事,样貌比之自己那身材单薄的表弟更是不知好上多少,身材颀长,眉眼刚毅,鼻梁就像是削过的山脊线一般高耸锋利,更别提他是武将家出身,肩膀宽阔,腰身紧实,这样的人,每日看着都心情好。
“嫁给他?”薛姨母感觉自己心里那逐渐平稳的火苗,噌地一下又窜了起来。
不行,不行,宝钗这样的孩子,学识不浅不说,又有见识,自尊心很强,世家大族和管家小姐的傲气在身上,自小事事做得都好,女先生自幼夸着她长大的,辱骂和指责是不能让她信服的,也说服不了她,只会把她越推越远,这样不能解决问题的。
对于这样的孩子,不能像对蟠哥儿一样。她是不惧怕任何人的怒气和威压的。只能好好沟通,讲道理,让她心服。
“你父亲若是还在,未必不可。现在,他们家怎么会看上我们家?况且你哥哥还是这个样子。”薛姨母强压住自己对外人从来都凌厉万分的脾气,尽量平心静气地跟女儿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宝钗和她的哥哥薛蟠一样,习惯了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生活,除了进宫这件事上受了点挫折,其他事情,无一例外,顺风顺水。
“试就是这么试的吗?若不是我消息封锁得快,明儿早上全京都都会知道你追他不成,反而摔倒在另一个人身上了。”薛姨母隐忍的怒气还是发出来一些。看着自己的女儿,薛姨母终是不忍说任何难听的话。
“这有什么,不过是摔一跤罢了。又不是过去,那么一堆可笑的女子规训。”薛宝钗不以为意地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持续了很久的那些陋习,那些只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无理且无情的陋习、陈规,那些只加诸在女子心里的思想枷锁,早就破除许久了。纵然还有些余威,也不过强弩之末,不得人心。
“就算你说的对。但你要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女孩子和男孩子到底不同,名声很重要的。
终归不是因为你们一起蹴鞠、打马球的时候碰到的,情况不一样的。”薛姨母语重心长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