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弥漫着死亡与痛苦的气息。
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灾难与战争的洗礼,病房的景象自然不言而喻。
尤安拉紧鼻梁上的口罩,目光在混杂的人群中搜寻着某个人。
平民、士兵、骑士,伤者交错其中,呻吟声此起彼伏。
然而,即便如此,城市的居民依旧满怀热情地照料着伤者。
在海布登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同样的景象。
这里曾因暴徒横行,被称作“无法之城”,可如今,令人惊讶的是,竟没有人趁火打劫或放弃希望。
幸存者们只是沉默地寻找彼此,汇聚在一起,努力重建家园。
白鸦圣骑士团也是如此。
他们曾是冷酷无情的屠杀者,如今仍未被人们所宽恕,但在这场浩劫之后,人们早已无暇再去计较过去的恩怨。
因为,他们共同经历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击。
即便是那些年迈的长者,也极少有人能亲眼见到神明的降临,即便是化身亦然。
更何况,那竟是死亡之神。
然而,更加震撼人心的是——竟然出现了一位能够瞬间摧毁那位神明的存在。
没有人敢高声议论,但所有人都在低声呢喃着那个名字:
“皇帝回来了。”
他兑现了那句承诺:“当帝国陷入危机之时,他将归来。”
不久后,尤安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身影。
迪尔蒙德。
他的身上布满了深深的伤痕,仿佛被撕裂一般,背上更是覆盖着严重的烧伤,以至于他连仰躺都做不到,只能侧卧着。
尽管绷带被频繁更换,但由于伤员过多,显然难以给予更精细的照料。
然而,他依然活着。
“迪尔蒙德。”
尤安走到他身旁,轻柔地替他更换绷带。手指触及他的身体时,迪尔蒙德缓缓睁开了双眼。
“呃……什么啊,原来是你,尤安。”
“你这失望的语气,瞬间把我的怜悯心都浇灭了。没想到你还能一眼认出我。”
“我早就从阿妮娅那里听说了,她说你的脸变了。虽然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向的变化……不过,那都不重要。总之,你还活着。”
“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看你伤成这样,远远不到能让人安心的程度。”
“没什么,只是被划伤、烧伤罢了。要是这点伤就能要我的命,那我当年走路被石头绊倒时就该死了。比起当年拉斯·劳德大人和巴尔斯·瓦尔特的战斗……”
迪尔蒙德迟疑片刻,仿佛“拉斯”这个名字哽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地望着正在专心替他更换绷带的尤安,最终还是开口问道:
“……拉斯大人,最终还是离世了吗?”
“说实话,这个问题有点微妙。”
尤安从怀中取出了一团漆黑的精髓——那是尼格拉托临死前留下的遗物。
那团黑暗如同液体,又似气流般翻涌不止,形态不断变幻,仿佛是一种不属于人世的存在。
“这是尼格拉托的精髓。但我仔细检查后发现,其中并没有任何自我意识。更像是一团被纯粹魔力压缩凝聚而成的能量体。我不清楚这东西为何会存在……但仔细一想,似乎也不是毫无先例。”
“世上还存在类似的东西?”
“玛纳嫩·麦克利尔之心。”
迪尔蒙德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尤安,而尤安则轻轻叹了口气,将黑暗团块重新收回怀中。
“没错。拉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直在研究如何复制玛纳嫩·麦克利尔之心,而且的确取得了一定的成果。所以,我猜他大概也对尼格拉托的精髓做了类似的尝试。只是问题在于……到目前为止,我仍然无法确定这东西的真正用途。它不像玛纳嫩·麦克利尔之心那样,可以被直接吸收。”
“既然是他留下的,就一定有它的意义。团长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外面传的那些事,实在是太离奇了。可我当时昏迷不醒,根本没办法分辨真假。”
“拉斯在最后关头恢复了自我意识。他把一切托付给我,希望由我来做个了断。”
“仅此而已?阿妮娅告诉我一些完全无法置信的事情。”
尤安立刻明白了迪尔蒙德的意思。
他原本想回避这个话题,但对方的眼神分明不打算放过他。尤安耸了耸肩,没有直接回答。
“你是怎么想的?”
“坦白说,我有些将信将疑。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与陛下极为相似,甚至可能是他的化身,但我从未想过,你会是他本人。毕竟,你实在是……”
“太弱?”
“太像个小鬼。”
尤安忍不住轻笑出声,而迪尔蒙德也轻哼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
“不过,阿妮娅倒是深信不疑。她笃定你就是皇帝。”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确定,迪尔蒙德。”尤安轻叹了一口气,“直到不久前,我还觉得,既然我是皇帝,又何须去证明,去说服他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意识到,真正一无所知的人,或许是我自己。‘皇帝’这个称呼,对我而言,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沉重了。”
“这听起来有点……”
“也许只是个孩子终于开始成长了。”尤安轻笑了一声,目光沉静,“无论如何,我已经不再认为,‘曾经是皇帝’的身份,就能让我继续成为皇帝。迪尔蒙德,你觉得拉斯为什么要复制玛纳嫩·麦克利尔之心?”
他并非是为了追求更强的力量,
更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如皇帝般强大。
拉斯想要创造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强大力量的源泉。
他想要创造‘皇帝’。
他期待着某个能够再次拯救众生、引领帝国、团结人心的存在出现。
他渴望一个足以让所有人依靠的背影。
“想到这里,我也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我是皇帝的人。”
希娜·索尔维恩。
即使尤安展现出了皇帝的力量,希娜却始终没有来找他。
但尤安知道,她还活着。
就像她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样。
她没有来找他,只有一个原因:
无论尤安是否拥有皇帝的力量,她都无法承认他是皇帝。
迪尔蒙德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尤安,突然伸出手,用那双厚实而粗糙的手掌,毫不客气地揉乱了他的头发。
“喂……”尤安皱了皱眉,但对方却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笑得畅快。
“看到你这副纠结的样子,反而比以前更像个皇帝了。”
“……”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迪尔蒙德大咧咧地笑着,“毕竟我见过陛下的次数并不多。但拉斯大人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始终敬重并接受你。也许是因为他对你有着绝对的信赖吧。至少,我信任那样的拉斯大人。”
迪尔蒙德微微眯起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低声说道:
“而且,至少……会为这些事情烦恼的人,总比毫无烦恼的人,更像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