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城内。
皇城的一切,依旧如尤安生前那般未曾改变。
与他北境战场出征前,他最后一次巡视都城时的景象,竟毫无二致。
甚至连他当时离去时呼出的那口气,仿佛都还残留在空气中。
昔日,皇城内贵族、封臣、管理官、骑士络绎不绝,哈蒙雇佣的官吏们忙碌穿梭,一派喧嚣热闹之景。
可如今,这里却像是被时间遗忘了一般。
空气仿佛停滞,寂静得令人不安。
没有人声,没有灯火,甚至没有一丝生活的痕迹。
这座皇城,仿佛被整个时代所遗弃,与现实彻底割裂。
即便四周死寂一片,尤安依旧能清晰地感知到:
他的肉身,就在那里。
皇城的中心,王座所在之地。
尤安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步伐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他的肉身,在呼唤他归来。
巍峨的石柱间,一幅幅壁画与雕塑映入尤安的视线,
它们记录着皇帝的征伐,铭刻着血与荣耀的历史。
壁画上的诸神高高在上,傲慢地俯视着人间,施加审判与迫害。
然而最终,他们全都被皇帝无情地屠戮,死状凄惨。
神明决定毁灭人类。
人类不愿屈服,奋起反抗。
反抗的意志凝聚为实体,化作“皇帝”的降临。
皇帝将诸神肢解,将他们的血肉与骨骼撒向群山、江河与大地。
这场逆转的猎杀,被完整镌刻在壁画之中,成为史诗般的辉煌篇章。
在这片赞颂皇帝的史诗长卷中,尤安却有种被枷锁拖曳前行的错觉。
——谁能抗拒这样的荣耀?
——谁又能放弃这至高的权柄?
——来吧!
当壁画的故事接近终章,尤安终于停在了一扇巨大的铁门前。
这里,便是皇帝伟业的终焉之地,
亦是“永恒统治”开启的地方。
在尤安生前,这里并不存在这道门,显然是“永恒统治”建立后才设立的。
这扇门高大雄伟,规模堪比城门,厚重而坚固,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不知它是否仍然能够开启,但尤安惊讶地发现——即便岁月更迭,这道门依旧被维护得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尘埃都不曾沾染。
透过门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大无匹的魔力。
然而,那股力量并不冰冷、亦无压迫感,反而温暖如怀,宛如熟悉的故乡,令人忍不住沉溺其中,想要安然长眠。
即便只是隔着一道门,他的意识已然有些恍惚。
他想进去。
想踏入那片未知的领域。
想成为那无穷魔力的一部分。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凝望着铁门之上的浮雕。
王座之上,一名中年男子端坐其中,神情肃穆,目光沉静地俯视大地。
那是一张威严而庄重的面容,承载着沉甸甸的历史,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然而,对尤安而言,那张脸却显得格外陌生,格外疏远。
男子的胸口,被一根扭曲如枯枝的黑色利刃刺穿。
尤安的记忆猛然翻涌而起。
那一天,盖雷德将剑刺入他的胸膛的瞬间,
黑色的剑刃破体而出,如雷霆般狂暴地撕裂开来,宛如漆黑的闪电,沿着血脉疯狂蔓延……
那一天的记忆,忽然鲜活起来:
血,如潮水般涌出,染红了大地。
盖雷德·加因站在他的面前,眼神中满是无法言喻的绝望。
尤安的手缓缓伸向那扇铁门,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引。
就在此刻,
“是谁?”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尤安心头一震,脑海中的迷雾瞬间被驱散。
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
意识回归现实的瞬间,他猛然发现——自己的魔力正在急剧流失!
冷汗顺着后颈滑落,冰冷刺骨。
——来吧。
——融为一体。
“……灵魂与肉身,彼此在渴望重逢。”
尤安终于明白——他的身体在召唤他,而他的灵魂,也正被那股庞大的魔力吸引。
刚才如果再多走一步,踏入这扇铁门,他将彻底被吞噬。
即便此刻,他已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巨流裹挟,仿佛随时都会沉入深渊。
他必须立刻解除附体,否则,恐怕连最后的自我都将被那股浩瀚的魔力抹去。
“我在问你是谁。”
那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冷冽。
尤安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魔力流失带来的晕眩感,缓缓回头。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手中提着木桶与抹布,身上披着破旧得几乎不能称之为“衣物”的布片。
“……清扫工?”
尤安皱眉打量着对方,试图判断他的身份。
但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更多,仅仅维持与圣女伊比的灵魂连接,便已经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魔力仍在不断流失,若再多拖延片刻,恐怕连支撑本体的余力都无法保住。
“若不回答,我便视你为意图亵渎陛下圣躯之人。”
男人的语气沉稳而凌厉,毫不迟疑地发出警告。
尤安没有时间与他纠缠。
然而,就在即将切断灵魂连接的瞬间,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
如果自己就此离开,圣女恐怕会立刻受到怀疑。
虽然黑袍祭司已经臣服,但他是否可靠,仍是未知数。
尤安心中一紧,咬牙强行凝聚最后的魔力,在彻底断开连接前,低声吐出一句话:
“保护……这位女子。”
圣女的唇间溢出低沉的嗓音。
那声音并非属于她,而是皇帝的声音。
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浮现出一瞬间的震惊。
然而,尤安的意识已如坠入深渊,与圣女的连接彻底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