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难熬的夜晚终究也会过去。
周颂年觉得他只是有些习惯了江月陪在身边。
她在他怀里,小小的,又很温暖,像个大号又乖巧温驯的抱枕。
夏天的时候会有些嫌他,睡觉时候手脚并用把他推开。
如果周颂年强行把她拖到怀里,她就闭着眼哼哼唧唧:“颂年,好热,放开我,求求你了。”
又或者撒娇耍赖,说一句:“我要被你烫熟了……”
但冬天又会特别粘人,八爪鱼似地扒在他身上,稍一推开,她就不满地咬他一下,又或者小声假装啜泣。
“不许推开我!”
很霸道。
她被他惯得很娇气,豌豆公主一般,稍有一点不顺心就要闹他。
但又偏偏藏得很好,江月年幼时的生长环境太过恶劣,她习惯了掩饰真心,不管发生什么都强颜欢笑,说一句。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但心里暗暗记仇,憋着不说,等哪天受不了了,才暴起炸得他灰头土脸。
也只有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她才会吐露真心。
所以周颂年也喜欢在那个时候折腾她,骗她说几句关于爱他的真心话。
他年幼时候对玩具没有兴趣,成年了反而容易沉迷。
他对跟江月在一起的这场游戏要玩多久才会腻?
周颂年不太明白。
他只知道突然戒断是没用的。
前段时间他们才谈好,江月加大剂量来治他对她的瘾,八年来头一次这么大方,周颂年十分感激。
‘真是贴心的小宝贝,她乖死了,她怎么这么好?这么好的小宝贝是谁养的?’
‘他自己养的。’
周颂年带着感激之情,并带着一种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有今天没明天的紧迫感。
他大吃特吃,犹如饕餮,狠狠满足但依旧意犹未尽,每天上完班回家都期待感满满。
好不容易能得到餍足。
现在自助餐盛宴吃到一半,突然被人砸了锅。
江月大学好不容易念着旧情,留着他这坏学生得以延毕,双方都要约定好一起研究铸就学术成果。
——他想要个孩子,她没能力反对。
结果忽然被人釜底抽薪,表示学校资质不够,容不得他这位大神,宣布强制闭校。
周颂年前段时间还娇妻在怀,乐不思蜀,恨不得把工作全带到家里做。
现在离完婚,只能看着前妻发来的几条短信聊以慰藉。
他就是神仙都难免要孤枕难眠。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可能他有些认床,老宅的床垫没有小别墅里的舒服
——床上没摆着他的专属洋娃娃。
好不容易熬到生物钟自然起效,周颂年昏睡过去,偏偏又做起梦来。
一个很不好的梦。
半点也不甜蜜。
断断续续地,是七八年前的琐碎往事。
周颂年第一次见到江月是在八年前。
并不美好的一天。
他大学刚毕业,二十二岁,正是初出茅庐的时候,虽然已经做出了些成绩,但依旧被周老爷子下派到分公司。
美其名曰:“你现在什么都好,只是日子过得太顺,缺乏磨砺。”
所以他就被丢到穷乡僻壤的小公司沉淀去了。
分公司的人很不好管。
他们把他当成上边派来的二世祖,年轻,面薄,只不过是下来镀金,最多待几个月就走。
所以主打的是一个能糊弄就糊弄,表面文章做得很好,内里一塌糊涂。
周颂年很不耐烦。
那天早上他才刚骂过分公司老总太过敷衍,下午他们又犯了老毛病,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地富豪开了宴会,在某五星酒店,来的全是当地有名有姓的地头蛇,听说G市周家的大少爷被下派过来,纷纷邀请。
为了开拓事业,早点回G市,周颂年又不得不去。
周颂年有时候觉得这真是命运作弄。
那座城市属实克他,居住环境乍变导致的水土不服,下属阳奉阴违,一个接着一个,不能推拒的应酬,以及那业绩为负,但又偏偏不倒闭的小分公司。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生活捶打!
但有时候又有些庆幸,还好他去了。
他被生活捶打后,变得很沉静了许多,也能真正沉下心去做事,而不是自视甚高,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霸道总裁。
总之他是在一个宴会上遇到的江月。
说是在宴会上,其实不太准确。
准确来说是宴会中途,他出去透透气。
周颂年不抽烟,抽烟室显然不是个能休息的好地方,也谢绝了几位公子哥的邀约。
他在那家酒店漫无目的地乱逛,酒店风景不错,很有当地风情,还建了几个树屋,里面实则是温泉,可惜现在还没开放。
不过开放了周颂年也不去。
他洁癖很严重,不会在这种公开场合泡澡。
鬼知道那里以前泡过多少人。
走走停停,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没什么人,灯光也稍显暗淡。
“你是怎么做事的?”
是中年男性斥骂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人都是谁?你端着酒过去怎么还砸了杯子,那些京区、港城来的老板最是讲究吉利,你一过去碎了杯子……”
紧接而来的是女孩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哭腔。
声音很小,奈何地方空旷:“不是我砸的,是那个人要端酒,他没拿稳,自己掉的……”
周颂年便明白了,应该是领班在骂服务员。
她真不应该顶嘴,那个领班明显在气头上,估计是想找人发泄。
她要是直接认错,估计对方还没地发挥。
但她偏偏反驳。
于是领班像是找到了借口,大肆发挥:“你别在这里找借口!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杯子摔了不要紧,关键是你这个认错态度不够陈恳,江月,你这样我怎么留你?”
那个叫江月的服务员立刻意识到问题,声音有些急了:“对不起。”
她朝着领班认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又是一项低级错误。
她已经错过了认错的最佳时机。
现在认错,只会激起旁人的审判欲。
果然那个领班又开始骂她,还扣了两百的工资。
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员工资在当地不算很低,四千出头,两百是她一天半的工资。
“我是看在你家庭条件确实不好的份上才网开一面,你以后干活小心些,不要毛毛躁躁。”
领班开始发表胜利感言:“还好这次王总没计较,不然下次人家说一句,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得被开除。”
一场单方面的情绪虐待。
周颂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听了那么久。
按理来说他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但他还是听了。
那个女孩不说话了,她的声音很清脆,听上去就很年轻,像一只雏鸟,被砸了一下,然后哀哀的叫唤。
周颂年难得起了点同情心,现在快到新年,年关将近,还被扣了工资,实在惹人同情。
可能是他那时也身在异乡,多少有些感情泛滥。
又或者江月就是有一种魔力,他甚至都没见到她,就不由自主产生怜惜同情。
总之他站了出来。
周颂年的脸很让人印象深刻,领班一眼就认出了他,点头哈腰,再没有刚才的气焰。
领班后面的江月也有样学样,垂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周颂年没看清她的样貌,只看到她头顶乌压压的发,梳成丸子头,绑在发网里。
她头发太多,发网有些笼不住,有几缕跑出来,飘在她白皙的脸颊边,软蓬蓬的,像一只打蔫的毛茸茸小黄鹅,又或者炸毛了又被训乖的幼猫,总之是可爱稚嫩的小生物。
周颂年一眼都没看她。
他也没像霸总文学里的男主一样,一脸的义愤填膺。
周颂年看上去风度翩翩,没有半点傲气,只微微蹙眉,一点也看不出来他那么好事,在一旁偷听很久。
好像他只是忽然撞上这场闹剧,被他们吵到了一般,透着些不耐,但看上去依旧斯文温润。
“摔个杯子而已,没必要在这里吵嚷,王丰要是听到你把他说得这么小气,估计要跟你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