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那时候傻乎乎的。
但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周颂年别有用心的邀请,还是他真的拿错了。
她只知道周颂年是很谨慎的人。
但她那时候真的有点笨,还很倔。
她以为他是拿错了。
所以她追上了他,拦在他面前。
周颂年比她高,腿也长,她追他很不容易,气喘吁吁,胸口起伏,那片污渍更明显了。
所以他皱眉。
他的洁癖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就让她印象深刻。
江月来不及捂着胸口,污渍就在那里,她捂着也没用,所以她破罐破摔,任由他看。
“你的房卡落在我这里了。”
她很恭敬,是双手捧着要递给他的。
周颂年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江月看不懂,但她能品出复杂中透着的嫌弃。
她奶奶就经常用嫌弃的目光看她,因为她是个女孩。
所以她对这种情绪很敏感。
他一直在看她衣领上的污渍,并没有接过那张房卡。
或许他是嫌她脏。
江月抿着唇,她又想跟他说“对不起”了。
周颂年却只看了她一眼,这次他的视线总算落到她脸上,神情莫名其妙得显出些无奈。
“卡给你了,这是别人送的,我基本不在这里住。”
他给她这个做什么?
江月不明白。
但周颂年很有耐心:“你去那里换一件衣服吧。”
他果然觉得她脏。
但周颂年又说:“总统房每天都会有人往上边送果盘跟点心,我平时不住在那里,拿着也是浪费,送你了。”
那家酒店的总统套房,开一天的价格是六万。
江月受宠若惊,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他,她怕他是在耍着她玩。
但周颂年面上只带着浅浅笑意。
他真的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五官深邃,鼻梁很高,戴着金丝眼镜,眼镜后面的眼睛也很漂亮。
江月那时候对英俊男人的想象大多来自于电视剧里那些男明星,偶尔也会对周边的男同学感到稍许心动。
但他们跟他比起来,实在逊色太多。
周颂年有一种冷淡疏离的气质,矜贵自持,端方有度。
好看到江月觉得他对她没有坏心思,即便他给了她房卡。
房卡她最终收下。
因为周颂年说:“如果你不要,那大概也是浪费,反正这张卡也就开三天。”
三天,十八万。
他轻飘飘的态度,好像是他只丢了十八块钱。
十八块钱,江月在学校一日三餐正常吃,有菜有肉,要奢侈地点一份榨菜炒肉丝,才能吃这么多钱。
那张卡江月到底收下了。
她懵懵懂懂,凭着本能中的贪婪。
周颂年走了。
他不是这里的人,他只是出来散散心,终究是要回到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江月属于是那片金碧辉煌的灰暗角落。
上流社会举酒品茗,在璀璨灯光下大谈人生理想,像江月这种人则是在背后工作。
昂贵的香槟塔是他们搭的,酒后随手放置的杯子由他们来捡,不断呈上的精致美味甜点,由厨师的手,交接到服务员端着的餐盘。
从甜点室端到宴会桌,从后台到宴客厅。
手帕,纸巾,红酒,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性笑容,这就是江月能献上的所有东西。
她用劳动力跟附带的笑容换取工资,普通人连争取到服务这些上流人士的机会都来之不易。
——最起码他们要有长着一张能拿得出手的脸蛋。
宴会结束。
江月跟在其他服务员后面收拾残局。
蛋糕被遗落下很多,没人吃过,她可以偷偷吃一点。
江月很喜欢吃卡布奇诺跟拿破仑,但她从来没有点过,酒店的东西太贵了,一个拿破仑蛋糕要六十八。
领班看到了她,他或许一直在找她。
他看到了江月偷吃蛋糕也没有骂她,反而是带着些讨好的笑。
他说:“江月,你真是有出息了。”
江月听不懂,她只是很快放下了蛋糕。
“没关系,你继续吃,想吃多少都行,反正到时候也是浪费。”
领班变得很客气,笑容里带着些讨好。
但江月心底有些慌,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有些油腻,像是在看着一个意外卖出超出它本身价格的货物。
颇有些奇货可居的意思。
江月有些不安:“是我犯什么错了吗?”
她还以为她不会被扣工资了。
还是领班想让她把那一千块上交?
江月庆幸自己没把拿了多少钱告诉领班,她最多只上交五百,剩下的她要偷偷留着。
但领班只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意有所指:“你知道刚才给你说话的那人是谁吗?”
江月不知道,所以她摇了摇头。
领班便说:“那位是G市来的,听说是周家的少爷,咱们市最大的那家公司就是他们家的。”
“今天这场宴会也是咱们市首富为了接待他特地操办,有头有脸的基本全来了,你就想吧。”
江月想了想,说:“那他人还挺好的。”
领班的眼神也变了,像是在看傻子,又像是在说:“你接着装。”
江月假装没看懂,嘴里的蛋糕变得没滋没味,红包在她的口袋里,那张黑色的卡片似乎在隔着布料烙她的皮肤。
领班便说:“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家不是缺钱么?”
他抬了抬下巴:“那外地来的大少爷估计对你有点意思,六万六一天的房间随便你上去玩,你要是上去了,也不用在我们这里苦哈哈的干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还嘟囔一句:“还是当女人命好,我怎么没这运道。”
江月没管他,只拿了几块蛋糕藏到随身的包里。
宴会厅很快被收拾干净。
她一边嚼着蛋糕一边回家,蛋糕很好吃,红包也很厚,里面有足足一千块钱。
如果每天都能遇上跟周颂年一样的主顾,那积攒六十六天,她就能攒到钱去住一天总统套房。
但江月没想去住,她想的是:“如果他要邀请我,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六万?套房他本来就要住,我上去也就是沾沾光,呸,真是赔本买卖。”
后来江月把这想法告诉了周颂年。
周颂年只揽着她闷闷地笑,他说:“月月真是好聪明,要不要跟着我做生意?”
他在逗她玩,但江月知道她已经在做了。
她在贩卖自己。
但江月当时不知道,她只是又想:“他长得挺帅的,应该不至于,可能他就是好心吧。”
蛋糕最终全被她塞进嘴里,太腻了。
江月有些反胃,那张黑色的鎏金房卡膈着她的皮肤,很不舒服。
她把卡从口袋里取出来,夜晚的灯光昏暗,越接近她家就越暗。
她家外面的那条小巷子有一个接触不良的路灯,一闪一闪的。
路灯下是垃圾堆,经常会有几个老婆婆在那里捡垃圾,江月有时候也会捡,她喜欢矿泉水瓶,因为一个能换两毛钱,二十个就是一顿午饭。
下个月她会有五千元,她现在还有一千。
她应该知足了。
所以她把她命运的钥匙
——那张房卡。
她把它丢到了垃圾堆里。
“去他的大少爷。”
江月冷哼一声:“我可是要上大学的人。”
她才不要去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