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舟好像听不懂似的,愣了一下,直直地盯着慕容白手中的酒壶,仔细思考慕容白的话。
值不值得?
孟回舟苦笑:“哪有值不值得一说。真心既然许出去了,那自然是值得的。但人总是贪心的,她昨天是爱你的,你便希望她今天能比昨天多爱你一些。可你最初的初心不过就是她爱你而已。”
说起大道理来是一套一套的,可偏偏自己死心眼。
看不破,也放不下。
慕容白提着酒壶出去了,等下回来时,将军早已不见人影。
慕容白同仆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将军是往海棠院的方向去了。
苏恋卿倒觉得奇怪,往日里孟将军都是眼巴巴的往上贴的。
今日怎么还没来,耳根子清净了,倒也不习惯了。
门从外头让人推开了。
苏恋卿刚抬眼,便闻到一股扑鼻的酒气。
苏恋卿问道:“怎么喝这么多酒,我让人去给你煮醒酒汤。”
孟回舟的眸子比山间的泉水还要清澈一些,摇了摇头:“我没醉。”
苏恋卿是信的,虽说一身的酒气,眼睛倒是十分的清明。
不像是喝醉之人。
孟回舟坐在桌旁,突然开口:“恋卿,你当初为何嫁给我。我记得那时候外头有传言,我没几日可活了。娶亲不过是为了冲喜罢了。”
苏恋卿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显然不明白孟将军的意思。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管原因如何,我终归是嫁给你的,不是吗?”
孟将军这次倒十分执着:“可我想听原因。”
“天子赐婚…”
孟回舟眼神也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天子赐婚之前,曾去尚书府问过苏家的意思,就算尚书的大人同意。
以你的本事,你若不想嫁,自然有办法见到陛下。只要你同陛下说明缘由,陛下是不会强人所难的。可为何还是上了花轿抬到了将军府?”
苏恋卿脸色显然苍白了几分,心里一直在打鼓。
他知道了什么,他到底知道多少。
苏恋卿的手指紧紧抓着桌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那么玲珑剔透的少年将军,怎么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终究还是知道了。
苏恋卿显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孟回舟的话,堵得她无话可说。
孟回舟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的。
“我…我…只是…”
苏恋卿怎么能把那个理由说出口,终究是舍不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同一个屋檐下相处那么久,怎么可能一丁点儿心思都不动。
“你说不出来,我来替你说吧。你本是西南的少主,西南王的义女。你曾和我说过,小时候母亲将你交给了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正是西南王的门客,带你回到西南,西南王发觉你天资聪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将你收为义女…”
孟回舟每多说一个字,苏恋卿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好像守了很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提出来了。
本就在黑暗的地方待太久了,突然间站在阳光底下有些不适应。
苏恋卿从未像现在这般慌乱过。
“我没说错吧…”
苏恋卿瞒了这么久的身份,就让人挖出来了。
“不过你瞒的挺好的,我们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挖出来了。至于你来京城的目的,那我也替你说一说吧。
当年先帝宠幸了一个民间女子,等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知道时,那女子已经怀孕了…”
太后只能顺水推舟,当着先帝的面,先把那女子接入宫中。
而那个女子正好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如今的西南王的心上人。
这位王爷从小身子不好,便养在郊外的护国寺中。
因此,也是夺嫡之战,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那女子经常去护国寺烧香,一来二去的,和当时的小王爷看对眼了。
那时恰巧碰到了外出的先帝,先帝一夜风流,人虽回宫了,一颗心却留在外头。
太后膝下无子,一个恶毒的想法便产生了。
杀母留子。
外戚势力过大,有些事儿皇帝终究是插不了手。
十个月后,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一场宫变的阴谋也慢慢开始。
小皇子生辰那日,怡妃娘娘的寝宫漫天大火。
只有抱去太后那儿的小皇子幸免了,除此之外,无一生还。
当时的皇后抚养了襁褓中的婴儿,也就是当今圣上。
没人知道的是,皇帝提前知道了皇后的安排,便让人安排了一场大火。
偷偷送怡妃出宫了,直到皇帝驾崩时,找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先帝告诉儿子当年的怡妃没有死。
这个消息不知怎么的落入了太后耳中。
而西南王一直坚信,心上人没有死。
在半年前的都城,曾有人见过怡妃一面。
苏恋卿领了西南王的令,进京找人。
西南的人无诏进京,那可是死罪。
西南王就算想找人也不能明目张胆的。
而皇帝一听母亲还活着,便的让孟将军私下寻找。
孟将军这一脚正好踩在了太后的底线上。
太后忍无可忍,赐下绝子酒。
苏恋卿那时候还以为,孟将军手中权力过大,太后怕孟家一家独大,所以才赐下绝子酒。
这不是变着法儿作死吗。
太后和皇帝终究是母子,明面上不能闹得太难看。
太后就算有一肚子的气,也不能对着皇帝撒。
那就只能找这个作死的棒槌了。
皇帝登基之初,孟回舟便奉命回来找怡妃。
太后怕自己在慈宁宫睡得不安稳,找人给孟将军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毒药,孟回舟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让韩月配了一副差不多的药吃下去,让太后以为他没几天可活了,私下里替皇帝找亲娘。
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是这样。
苏恋卿知道,孟将军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谁知这家伙的能力这么强,抽丝剥茧,挖出了那么多。
苏恋卿来之前把身份处理的干干净净的,还是让人挖出来了。
倒是有些低估孟将军的本事了。
孟回舟的眸子越来越冷,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说:“而你之所以嫁给我,那是因为我的人在四个月前有过怡妃的消息。
你查到了这个,正好皇上问苏家的意思。你便借着这个由头嫁进了将军府。我说的是不是?”
孟回舟的话从来都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苏恋卿头一次在少年将军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苏恋卿没有否认:“是,我们的人查到了最后一次和怡妃有关的消息,是从你这儿出来的。”
孟回舟常年握剑持枪的手指越收越紧,掐的掌心红了一片。
得到了想象中的那个答案。
但是心却痛的厉害,像是什么人拿着锤狠狠地敲了一下。
疼的喘不过气来。
孟回舟抬起眸子冷笑道:“那你可真是忠心,为了西南王,甘愿嫁给我这个残废冲喜。为了取得我的信任,甚至连孩子都怀上了…你对自己可真狠。”
苏恋卿刚想解释,不是这样的。
若是不喜欢,就连接触一下都觉得恶心,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若是不喜欢,怎么可能在那种环境下给他解毒。
她喜不喜欢,孟回舟难道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现在却说那些捅心窝子的话。
孟回舟以为她只是过得有些惨,便越发的心疼她。
她会武功不过是被逼无奈,用来自保罢了。
谁知背后还藏有这么一段故事。
少年将军头一次信任人,便让人当头一棒,打的晕头转向。
仅有的那点儿信任,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战场上不可一世的孟回舟,最终还是输在一个女子手里。
不过就是蒙上双眼,心甘情愿的输罢了。
苏恋卿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看着孟将军。
渐渐的眼眶有些酸涩。
她想要解释什么,可孟回舟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又该如何解释呢。
说她喜欢他,真的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满心的喜欢。
他会信吗,唯一的一次信任给她了,却让那人输的一败涂地。
如今自然不会信了。
现在她说什么,他都会觉得满口谎言。
孟回舟站起身来,盯着那张好看的脸问道:“你还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苏恋卿摇头道:“没有。”
孟回舟将这两个字反复斟酌,苦笑道:“让你的人夹起尾巴做事,这几日便不要出来了。剩下的事我会处理的。”
孟回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苏恋卿打开荷包,里头是她所熟悉的海棠令牌,还有一封信。
苏恋卿将信纸拆开,小菊便进来了。
“你都听见了吧?”苏恋卿边看信边问道。
“少主,您对将军分明…你为何不同他解释。”小菊这个旁观者看的清楚。
苏恋卿什么心思,她怎会不明白。
“解释什么,他说的没有错,我就是带着目的嫁给他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旦崩塌,那就再也建不起来了。
没用的。他不信我,就算我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相信了。他只觉得我巧言令色,想继续骗取他的信任罢了。”
与孟回舟相处的时间不长,对于这个人的为人还是了解的。
生平唯一一次相信别人,谁知一脚踢到铁板上了。
小菊看着少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可是出什么事了。将军是怎么发现的?”
“调查怡妃的,除了我们的人,还有太后和将军的人。我们的人,人生地不熟的,处处碰壁。
便与将军的人交了手,落下了令牌。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估摸着也查不了多少。但是碰上了太后的人,有几个落入了太后手里。他们送给我的信,让人截胡了。”
慕容白截胡了苏恋卿的信,孟回舟就算再傻也能想明白的。
枕边人究竟是谁。
然后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挖,那自然就挖到了。
小菊道:“我们的人落入太后手里,那可就麻烦了。若是查到西南,不就是给主上添麻烦吗。有心之人,稍加引导。主上的麻烦可就大了。”
苏恋卿手中的信早已捏成一团。
小菊的话她又何尝不知道,不能让这次的事牵扯西南。
本就是为了私事,没必要闹得太大,但是太后不那么想。
苏恋卿冷静道:“你让我想想该怎么办。”
孟回舟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这会子也没心情想她和孟将军究竟怎么样了。
还是先把命保住要紧。
若是太后查到苏恋卿与西南王的关系,会不会认为西南王有意将女儿嫁给大将军。
手握大权的大将军与藩王私下有来往,说不是谋反谁信。
就差把谋反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这就是个死局。
“小菊,你让我们的人这几日都藏好,那几个兄弟,我会想办法的。”
苏恋卿也是后院里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现如今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太后那边就盼着她出一些差错呢。
这头的苏恋卿忙的焦头烂额的,那头的孟将军也没好到哪里去。
孟回舟自从去了芙蓉院的书房里,便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
壶中的酒换了一次又一次。
孟将军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慕容白站在一旁看不下去:“将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倒是说句话。”
将军可真沉得住气。
“将军,太后若是查到夫人和西南有牵扯,那咱们都得完。整个将军府都得整整齐齐的上断头台,属下想到了一个办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孟回舟似乎回过神来了,眼神伶俐地看了过去。
“知道不当讲就别讲…”
慕容白默默闭上嘴。
孟回舟端起酒杯,就这么一直盯着看,却不打算一饮而尽。
叹了口气说:“慕容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让我撇下她,和她和离是不是。”
这目前来说是最好的办法了,能保全将军府的众人,能保全北定军,也表明了将军府的立场。
若真查到将军府,将军与西南王的义女已经和离,顺便还可以到皇帝和太后面前哭一通,说自己让人一直蒙在鼓里。
太后早就想削藩,但此时却不是最佳时机。
深宫妇人的眼光没那么长远。
西有西戎,北有北蛮。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的盯着,若是惹急了西南王,西南王起兵造反,麻烦就大了。
和外族没有打起来,和自己人先动起手来了。
外族乘虚而入,都城还能保住吗。
但太后管不了那么多,只要抓住西南的把柄,那便有了削藩的借口。
太后正有那个打算,西南王就往人家嘴边送,这不是吃饱了撑着。
慕容白点了点头:“将军,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了。”
孟回舟轻轻往后一靠,整个人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轻轻盖住眼睛:“慕容白,我知道。但是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管她。
苏家向来薄情,西南又远在千里之外。若是连我都不管她了,还有谁管她。”
只是这事怎么处理,以太后的能力和手段,迟早有一天会查出来的。
太后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软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