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靖州改查书院。
被点名提及的五名中榜进士,其中竟有三人同出一处私书院——云澜书院,正是京中新近崛起的学派,号称“京中清流”。
沈靖州带人直闯书院,一句“封院查卷宗”,连掌院老夫子都惊得差点坐地而起。
“沈将军,您、您这是干什么啊?!”
他一把年纪,胡须抖个不停。
“查你门下进士凭何中榜,不允,我便率军踏平你这书院。”
叶逸欢故意往目中无人这方向说,果然被莽夫一警告,老登终于消停了,放任沈靖州大手大脚地查案。
叶逸欢倒是没啥心理负担——本来她扮演的就是个粗人,是沈靖州不够尊老爱幼,又不是她叶逸欢没素质。
沈靖州翻阅记录,手中摊开的一页上,清清楚楚写着:“云澜书院本季度扩院整修,捐资之人:工部侍郎赵良、赵良次子赵正安、赵良三子赵清。”
这三人,正是查小官口中提到的“特别举荐人”。
这一瞬间,线索串联起来。
礼部泄题、书院特招。想来帮忙影印,协助泄题的,便是工部中人了。
沈靖州冷笑,命人抄书院账目、清查学籍,连屋顶都没放过,拆了几块瓦,硬是抠出一个藏账匣子来。掌院大人再怎么求也是无用,愣是让沈靖州带人翻了个底朝天。
至此,查案第二日结束。
沈靖州坐在营帐内,翻着眼前一叠资料,手指轻敲桌面。
虽说一切看似脉络清晰,但叶逸欢觉得太顺利了。
倒不是说顺利不好,只是顺利得有些邪门,有些反常,好像是这三个部门上赶着把线索往她嘴里喂一样。
他一个受到文官势力忌惮的大将军,会这么轻易就拿到关键线索?而且,那些知情者也是没有做太多抵抗,就给出了他想要的口供。
想到此处,他将几份口供摊开。
这些看似环环相扣,实则只咬到了中层人物,再往上,所有线索都断了。
礼部小官死咬“听命办事”,不知谁是主使。问得再紧,他也只是涕泗横流地磕头,咬死这是一道上头指派的命令,至于上头是谁,他也说没有权限过问。
若说从学宫入手,云澜书院的账目里,确实有大量资金流入,来源模糊不清。注解上写得清楚......“私塾扩建”、“学杂补贴”,看似合情合理,但所有支出、捐资明细都被划入“特批权限”,账本抄录时笔迹模糊,日期模棱两可,容易被人颠倒黑白。
细细究来,这些数据都像是故意掺杂进去的疑点。
而吏部考试司主管,也就是负责整场秋闱题库运转的高阶文官,昨天已经向吏部正式递交了病休折子。今晨沈靖州再派人去寻,府门紧闭、人去楼空,院中只留下一封“闭门静养”的告示,一看就是早有准备,走得从容不迫。
这案子查到这里,线索断得异常体面,供词、账册、物证......样样齐全,却都不往上走半步。
好像冥冥中有人告诉叶逸欢——收手吧,将军查案,理应止步于此。
舞弊是实,但有人故意放水,把他引进来。
“这是请君入瓮啊。”叶逸欢目光清明,做出了这样的推定,“真当我是一介武夫,那么好骗了?”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冷笑一声。
——他们既然这么想让我顺着路子查下去,那我就不查了。
——若我真按他们布的线往下查,不出三日,整个文官圈子都会说我“治政粗暴”“越权干政”。成则为刽子,败则为祸乱根源。但他们从未想过,看穿了局势的我根本犯不上去趟这摊浑水。
沈靖州“啪”地合上案卷,站起身来,吩咐道:“卷宗暂封,待再审。”
副官一愣:“将军,这些线索都已理顺,不查了吗?”
“查你个头!”沈靖州迎面就骂,“不查了不查了,本将军累了,这案子也查得好生无聊!”
“那这些案卷......”
“没听我方才说的吗?全部封存,缓审,别忘了盖印!哦对,所有证物打包锁入营中军档,不允许外调。”
“那,陛下那边总会派人催过来——”
“啰嗦什么?就说本将军呕心沥血也查不出个所以然,需要静心推理。目前案件未明,需慎重对待,严守风声。这些场面话,你会不会说?”
“哦、哦......是!”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沈靖州的刻意放置下,这桩案子的话题度便冷落下来。大多官员都认定大将军不过是拿着“查案”之由,赖在京中,吃喝玩乐.....
也的确如此。
沈靖州身边只留下一个副官和三名亲兵,组成临时查案组,剩下的人全部遣散,回兵营该干嘛干嘛。只是,即便他身边这四人,也只听大将军吩咐一句“以观其变”后,就再没提过查案的事。
然后,他如无其事地回了兵营,继续啃他的大羊腿。
......
炊事营里飘出浓香的膻味,羊汤“咕嘟嘟”地煮着,沈靖州坐在简陋营桌旁,撸着羊骨,心满意足。
副官在旁边看得满头黑线:“将军,咱真不动了?案子要是断在这儿,外头怕是有人说您借案作态,下次早朝又要参您一本了。”
沈靖州头也不抬,啃了一口羊肉,淡淡道:“无聊,他们那些人就爱听风生事,不理会他们便是了。”
他拿布擦擦手,抬头看向帐门方向。
天色已沉,夜风卷着薄雪吹进来。
副官看大将军眼神沉静,不知他是心有定数,还是心无城府。
唯有叶逸欢知道,黏有饵料的钩已经放入水中了,饥饿的鱼儿不可能不咬,只是时间问题。
......
大将军搁置此事,当初布置这事儿的李直先急了。
查案的节奏被拖住,原本设计好的“口供线”“账本线”没人接下去,线头暴露在外,随时可能被人从别的方向抽出真相。越是拖得久,那些本该演完就撤的掩护人就越危险,万一有人临阵崩口,怎么办?
他试图重启节奏,但吏部的下属推说“军方暂缓处理”,礼部不敢擅自动作,云澜书院更是干脆闭门谢客。
而最让人坐立不安的,是朝堂上的风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