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初月先前听过白芷讲的那些故事，倒不觉得突兀奇怪。
“你伤还没好全，怎么也跟过来了？”
“我想师兄，你昨晚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你出事。”
“我能出什么事？”苏砚清无奈地笑，“你的伤如何了？”
“师尊已经为我治好了。”池初月注意到他新换的一身翠色衣裳，龙纹玉佩挂在银白腰带上，“师兄今日去哪了？”
苏砚清将一块排骨夹到她碗里，“这话等出去再同你说，食不言寝不语，先好好吃吃饭。”
和他师尊一样板正。
池初月撇了撇嘴，却也十分受用兄长对自己的无微不至的关心，作为回礼，她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到苏砚清碗中，“师兄，这是你最喜欢的。”
旁边的萧复行喉咙溢出轻笑，“我说师妹，你要真关心大师兄也该下下功夫，他最讨厌吃鱼了。”
池初月愣了一瞬，“是真的吗，师兄不喜吃鱼？”
苏砚清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师妹夹的，我想也不是那么排斥了。”
他吃的时候，温润如玉的面容罕见地升起一丝扭曲，好像嘴里的是什么毒药，池初月被他的模样哄得展颜而笑。
萧复行墨眉上挑，夹了一片鱼块细嚼慢咽，“这鱼这么好吃，大师兄不喜欢真是没有口福。师妹与其送给他浪费，倒不如给我。”
他一向散漫恣意，嘴巴偶尔欠揍，两人习以为常，倒是不曾出声的沧言投来奇怪的打量。
林家家大业大，多几个人住宿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只是女眷住的是西厢房，池初月要走一段路才能抵达苏砚清他们住的地方。
晚宴还未结束，他们年轻人吃饱喝足即可离席。池初月喝了半杯酒，便觉得脑袋发胀，一个人坐在外面廊外吹风。
月色明净，照得石阶熠熠生辉。
苏砚清和萧复行很快也跟了出来，三人齐刷刷地靠在栏杆上。
池初月转了个方向，“大师兄，你还没告诉我大妖的事情如何了。”
“我和复行在林氏后山祖坟发现了强烈怨气波动，今早前去查看，发现黑妖果然躲在那里。只是它十分狡猾，我和复行联手，也只能将它的分神杀掉，本体在何处，依旧没有线索。”
“分身？”
“没错，那妖怪不知是何物，能够生出许多分身，每一个分身都不一样，至今我们见过的，就有你、复行、沧言，扬焱还有我。”
第一次见到，是在黄家废墟，那时候的黑影不过初具人形。短短几日，在白雾中它所幻化成的扬焱就已经能以假乱真。
这种恐怖的成长速度恐怖如斯。
苏砚清见她面色不太好，安慰道：
“不过师妹不必太过担心，它虽然模仿人的模样，但是不具有原主的记忆，只需要多加试探就能辨认。”
萧复行若有所思，“那我可得多了解了解师妹，不然下次撞见赝品，我只怕分不清。”
池初月冷哼，“萧师兄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看下次魁首也该换个人当。”
苏砚清温柔地笑出声：
“复行，要想知道是不是师妹还不简单么，你只需提一句‘宗门比试’，没反应的肯定是假的。”
萧复行笑得嘴角难压，语调上扬：“不过说真的，师妹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就只是因为我占了魁首？”
池初月点头，半真半假地道：“你太碍眼了。”
魁首可以进入藏书阁第十层任意挑选一样宝物，而明月珠，就在十一层。
若是她今年能取胜，便可借机盗取镇宗之宝。
无人注意到，萧复行在那句话后笑容短暂地僵住了，不知缘由的苦涩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挤得胸膛又酸又涨。
“你太碍眼了。”
上辈子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也有人对他这么说。
他被誉为萧家翘楚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热情的赞美，即便因家世权力滋生自傲自负，也无人敢当面指错，就好像那些也是他可贵的闪光点。
恶意，嫌弃，以及终于将他踩在脚下扭曲的愉悦和满足。
在另一个人的躯壳里苏醒，没有身体的记忆。流浪不到几日，就被带回月隐宗，成为令人羡慕的无妄真人的亲传弟子。
照例风生水起，人人吹捧，甚至比苏砚清这个大弟子更加耀眼夺目。
本质上来说，他依旧是原来的他，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不完全是原来他。
以至于听到池初月直白吐露，他才真正地感受到心灵的某种震撼。
第一次嫉妒苏砚清，第一次输给苏砚清，第一次羡慕苏砚清，也是第一次质疑自己……
无论出于某种心理，他都感到无所适从地难受，以至于想要夺取她目光，获得她的关注倾慕，就像是对苏砚清的一样。
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萧复行心想。
无人知道萧复行此时纷乱的念头。
池初月和苏砚清说着话，背后却忽然传来激烈的絮絮的说话声。
“黄韵你看看我，我修为不比他差，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你为何只能看得到他，全然不在乎我呢？”
主人公的名字太先具吸引力，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后边，黄韵正和一个高大的蓝衫青年说着话，从动作上也表现得为不耐烦，“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这些话，会叫林郸误会的。”
苏砚清面色呆滞，有些尴尬地道：“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还是离开得好。”
蓝衫青年说着就要握住她的手，却反被黄韵扇了一巴掌，直接愣在原地，片刻后情绪越发激动，“你就这么讨厌我，可是当初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凭什么现在却放任不管？”
黄韵尖声呵斥：“林舜你喝多了，话可不能乱说。”
三人要离开的步伐也被那巴掌扇在原地，苏砚清见争执越发激烈，担心青年做出些伤害黄韵的事，转身走上前。
萧复行环臂抱胸，调侃道：“又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你说说师兄这性子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呢？”
池初月瞪了他一眼，心里也气闷，埋头跟上。
“诶师妹怎么是瞪我，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大师兄本来就是心怀天下，和善可亲，对每个人都很好……”
池初月：“你闭嘴！”
“生气啦？我又没说错……”
两人的动静太大，黄韵注意还有外人在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她甩开青年的手，林舜被风吹得酒醒得差不多，再他们过来时狼狈逃走。
黄韵整了整衣袖，葱白手指摩挲腕上的玉镯：“三位道友晚宴可有尽兴？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苏砚清轻轻摇了摇头：
“多谢黄夫人美意，晚宴一切都好。在下与师弟师妹在此处闲赏散步，方才听到有争执，不知道夫人是否需要帮忙？”
既解释了并非有意偷听，又展现助人的热忱，语气态度样样周全。
黄韵目光扫过他们三人，无奈地道：“只是些家事矛盾，让各位见笑了。”
这么个身份被他人深情告白，还被外人看到，的确是尴尬的场面。苏砚清确认她不需要帮助，微微拱手，拉着看戏的池初月和萧复行离开。
“早就听闻黄夫人追求者众多，看来即便是嫁了人，风情依旧不减当年。”池初月轻轻道，暗暗瞥向脸色微红的苏砚清。
苏砚清无奈地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师妹，不要妄议他人私事。何况，黄夫人是温柔良善之人，发生刚才那样的事情，想必也是一种苦恼。”
池初月心安理得享受亲昵，萧复行又在一边暗戳戳挖坑：
“大师兄才来两天，就知道黄夫人是什么性格了？”
“林家的下人都这么说的，而且我看黄夫人也的确大方柔善。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莫要再说这些，议论主人家实在太无礼了。”
萧复行眸子微转，“第一次见师妹穿这样的衣服，下午刚进门就见一团粉色朝着大师兄扑过来，我还以为是这林家的海棠花成精了。”
层层叠叠的裙摆如花般绽放，奔过来时广袖随风飘逸，明媚热情地喊着“师兄。”
清香拂面，那一瞬间，他清晰感知胸膛左上方位置在喧嚣。
“这是大师兄去年九月初七特意给我买的，只是天冷一直没有个合适的时机穿。”
“是这样啊。”萧复行笑容很淡，“你来这么多年，我作为师兄却没有像样的礼物，真是说不过去。你有什么喜欢的，师兄我给你买了。”
苏砚清也笑道：“师妹你别跟他客气，复行可比我们有钱多了，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
池初月：“没有什么想要的。上次师兄已经送了我一把剑，这就足够了。”
那把剑砍妖手感还挺不错。
萧复行：“真没什么想要的？”
“没有。”
“诶，那可真是想增进一点师兄妹情意都没有机会。”萧复行耸耸肩，自嘲，“不然这样下去，师妹眼里只有大师兄一个人，我这个正牌师兄看着跟其他人没两样了。”
池初月倏忽弯眸，“怎么会呢，萧师兄在我心里依旧很重要。”
苏砚清想起什么：“对了，沧言师弟呢，怎么不见他？”
“不知道。”萧复行摊掌，“他不喜和人来往，估计又跑到哪里躲着了。”
苏砚清叹息一口，为这孤僻的师弟担忧，如玉的眉眼多了几分疲惫。
池初月：“师兄忙了一天，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苏砚清在打同妖怪打斗时受了点轻伤，点头，还想池初月回去，萧复行主动揽下，催促着他赶紧回去，美其名曰不要让师妹担心。
回西厢房的路上，还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海棠林，沿途小径铺着照明灵石，暖色光晕投在交错的树枝上，朦胧美好。
扫过那片花树，池初月瞳孔蓦地一紧。
二楼长廊，有个黑影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脸正对他们的方向。
池初月发现那黑影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消失在拐角处，那种被窥探的冷意依旧感到如芒在背。
萧复行将她送到厢房说了几句话就离开，月色融融，树影婆娑，远远看过去像个人。
池初月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夜色还是黑沉沉的，表示她刚睡下没多久。
她穿好衣服走出门，就见一个侍女急匆匆地从面前经过，仔细一问，才知道今夜有人死在海棠花林。
池初月赶过去时，那边里三层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君临和苏砚清正蹲在一具尸体旁边查看。
萧复行无所事事地站在旁边，眼尖瞅见她，“师妹醒了？”
“嗯。”池初月站在他旁边，目光触及地上的那具尸体，正是晚上对黄韵纠缠的那个男人，眼球突出渗血，双臂不见，舌头也被人拔了。
“萧师兄……”
萧复行摇头示意，“晚上湿寒，你伤刚好，怎么也穿得这么单薄？”
沧言默默偷来一瞥。
“来的着急。”池初月自然地看向林家主，黄韵没在身边。
“无妄真人有何发现？”
“是人为。”君临言简意赅，可说出来的话却叫在场的人心惊胆寒。
林郸眉头拧得死死的，“怎么会是人为呢？前几次有人死亡都是妖怪所为。”
君临不欲多言，苏砚清解释道：“林家主，我师尊说的的确没错，林少爷身上并无妖力的痕迹，是醉酒中被人恶意残杀。”
林郸听着下人的低声议论，脸色暗沉，“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线索？”
晚宴除了月隐宗几人，就再无外人。这凶手，必定也是在林家。
苏砚清摇了摇头，“林家主可将参加晚宴的人控制起来，以防有人趁此逃走。只是此人手法如此残忍，怕是与林公子有怨。”
身边的管事一见林郸的表情，识趣地命人将尸体搬走，封锁全府。
“无妄真人，各位道友请随我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林郸引着他们几人来到议事厅。
“林家主系人丁稀少，到我这一辈就只有我一人。自从三年前夫人受伤过后，我就打算从旁系挑选一位孩子作为未来家主培养。只是，林家总会陆陆续续有人死去，死法也越发诡异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