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后悔
曹牧谦面色凝重,嘴唇微抿,声音低沉,仿佛带着千斤重担。若不仔细听,很难听清他所在说些什么。
芷兰凝视着曹牧谦,只见他嘴唇轻启,却未听清只言片语。她凑近,努力倾听曹牧谦的话语:“……吾无妨,不得离吾视线。”
芷兰忙不迭点头应道:“好,我不会离开……”
曹牧谦单手紧紧握住芷兰的手,此刻他只感周身寒意彻骨,唯有紧握她的手,才能让心稍安。人却愈发昏沉,双眼闭合,再难支撑,意识渐渐模糊。
“侯爷!”
高不识与仆多满脸忧虑,齐声高呼。
芷兰亦惊得花容失色,曹牧谦的手炽热异常,伸手触碰,他浑身滚烫。
芷兰匆忙取出竹筒,将井水灌入曹牧谦口中,可此时的曹牧谦已然毫无意识,井水无法咽下,四处流淌。
芷兰心急如焚,索性仰头喝了一大口,而后又口对口,将井水送入曹牧谦口中。
高不识……
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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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他们怎么看,反复喂了几口后。
芷兰又把脖子上的叮叮当当的竹子都拿了下来“高校尉,仆校尉,这水是我半路打来的你们喝一些。”
仆多与高不识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一人拿了一个竹筒“谢过。”
芷兰又道“仆校尉,这些竹筒您分给其他将士吧,水不多,大家分着喝。再给赵司马留下一些。”
仆多点头,此时确实需要饮用水,将士们剩的水都用来清洗伤口了,还有一些水也都被污染不能喝了。
俩人拿着水去分发,仆多忍不住疑惑看着手中的竹筒问高不识“我瞧着张庖厨骑马出去时并未带着这些竹筒?为何带回这么多竹筒?”
高不识懒得在这些小事上用心思“你还有心思关心这等微末小事,赶紧将水分了好歇息一回。”他身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只想赶紧坐下歇息一会。
高不识一说歇息,仆多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又热又疼。
水刚分发下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众人心中一惊,急忙起身,目光投向那黑漆漆的树林方向。
原来是赵破奴赶着一群马回来了,仆多面露喜色,赶忙迎了上去,“赵司马果真厉害,竟能寻得如此多的马匹。”
赵破奴无暇与仆多寒暄,翻身下马,急切地问道:“侯爷现在情况如何?”
仆多安慰道:“赵司马稍安勿躁,那张庖厨已在照看侯爷了。”
赵破奴怎能安心,“仆校尉,高校尉,此处不可久留,如今马匹已牵回,我仔细数了数,约有两百匹。二位来分配,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地,前往卢侯部。”言罢,他拱手一礼,便匆匆朝曹牧谦所在之处奔去。
芷兰已经喂了曹牧谦喝了一大碗伤寒药,又喂了一大碗治疗伤的药。可是摸着他的身子还是滚烫,芷兰有些心急。
赵破奴匆匆跑过来,先是以手触摸曹牧谦的额头,滚烫的热度让赵破奴心里直发沉“张娘子,我们要即刻动身前往卢侯部。”
芷兰点头“也好。”去部落里,她起码能用温水或是酒给他降降温度。
芷兰将地上最后一个竹节递给赵破奴“赵司马喝口水咱们再出发。”
赵破奴接过,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甚至未品出这水的不同之处。他急切的喝完了水,直接蹲下身子,在芷兰的帮助下,将曹牧谦背了上来。
赵破奴将曹牧谦打横放在马上,他本想与侯爷共骑一匹,可又琢磨此刻的马匹不够,只能让张娘子与侯爷骑一匹了。
芷兰还是头一次骑马带人,确实骑着不方便,可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将就了。
其他将士按着仆多的吩咐,采取轻伤带重伤共骑一匹的分配。还剩下一些负伤的战马驮着伤势更重的将士,又留守两名将士等待去接浑邪王子的队伍。
其他人打马往斥候部落赶,夜色如墨染的一般,一点亮光都瞧不见。赵破奴在前方领路。
她很着急想尽快赶回部落,可眼下又没法骑的太快,生怕颠簸的曹牧谦太难受。
她很想将曹牧谦收进空间,这样可以免受颠簸之苦,他本就发热身上又有外伤,这么颠簸只会加重病情。
可赵破奴频频回头朝她这里望,她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经过一夜的赶路,马上重伤的人太多,导致第二日上午还未到达。
她摸了摸曹牧谦的头,还是滚烫的厉害。
这么下去就算烧不死,人也烧傻了。
幸好下晌他们终于赶到了卢侯部,部落里早就人去楼空,赵破奴和高不识背着曹牧谦快速进了帐篷。
赵破奴赶忙在火塘里生火,帮忙烧水。
等他忙完这些,还是不放心守在胡床边。
芷兰用湿帛布给曹牧谦降温,劝赵破奴“赵司马,您一身的伤这回也要好好医治。不如您先回去歇息可好?”
赵破奴不放心“我这一身伤和侯爷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现在该如何给侯爷止血散热才是关键。”
芷兰却是认真道“赵司马,如今侯爷昏迷不醒,仅剩的将士也都身负重伤。若此时那浑邪王再次来攻可怎么办?当务之急,您应该先治疗伤势,再想想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侯爷这里有我您就放心。”
赵破奴不禁蹙眉深思,觉得张娘子说的的确有道理。“好,那我就先去部署一番,侯爷这里务必照顾好。”
芷兰点头,目送赵破奴一瘸一拐的离开。
她知道当务之急要先给这些重伤的人治疗,尤其是曹牧谦,他可是领头人,他有个三长两短,这个队伍可就真的散了。
屋内不够暖和,此时给他褪掉身上的衣裳怕会再感染个风寒。
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便暗下决定。直接带着曹牧谦进了空间,给他安置在胡床上。
褪去浑身是血的衣裳,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曹牧谦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肉皮都往外翻着……
擦!她只觉得浑身僵硬泛疼,她有些晕血……
她强忍着不适感,打了井水用帛布一点点给他擦拭身子。
所有的伤口她都用井水洒在上面,曹牧谦虽然昏昏沉沉,可每次伤口被井水洗涤时,还是忍不住浑身打颤。
她用酒给他又擦了一遍,也不管去风寒的药能不能退烧,反正就是大量的给他喝。
中药本就慢,不多喝点怎么能有用。
她将泡澡的水都倒了,重新烧水又加了不少井水。
井水虽然好,可她也不敢冒然让曹牧谦泡澡,毕竟伤口实在太吓人,深得都已经见骨头了,她怕一个弄不好再给伤口弄的化脓。
清洗完身上所有的伤口,涂抹上翦祁准备的治疗伤口的药。
她出了空间,先是在火塘里添了不少柴火,让屋里的温度高一些。
将胡床用帛布擦拭干净,再换上她空间里新的帛布铺上。
这才把曹牧谦带了出来,给他盖好新的薄被后,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出了帐篷。
卢侯部落的瓦缸里有水,她要去多添一些井水,虽没法像精心照顾曹牧谦这样,照顾其他受伤的将士,最起码也让他们多喝些井水。
当天下晌去接浑邪王的队伍回来了,幸运的是这帮俘虏里竟然有医工。
赵破奴高兴不已,赶忙带着浑邪的医工进了帐篷给曹牧谦医治。
接回来的队伍里也有不少治疗的伤药,这浑邪的医工虽与大夏的有些不同,但好在也懂得如何治疗外伤和退热。
芷兰长吁一口气,有了医工她就安心多了。
她除了在旁边跟着照顾,就是往军队喝的水里不断添加井水。
大部分将士都受了伤,除了才回来的队伍将士完好。所以他们就负责生火做饭,而她也不能闲着,帮着他们做饭食。
都有外伤,其实并不适合吃牛羊肉,这都是发物,可这草原除了牛羊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吃。
她想起留在金城的那些猪肉,要是带来该多好。
她帮着熬煮羊汤,汤里加了不少井水。
从早到晚的忙,终于好多发热的士兵都慢慢降了温,身上的外伤也没有发炎的迹象。
连日喝井水的原由,这帮士兵的体力恢复了大半。
连浑邪王城的医工都惊叹,这大夏人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
而曹牧谦这边的高热也终于慢慢降了下来,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多于常人,故而恢复的也比较慢。
人倒是也能勉强自己进几口吃食,自从他醒了后,芷兰被他要求一步都不能离开,只能守在他的床边。
因为身体的关系,曹牧谦说话比起平时温和不少。
面对他霸道要求哪也不能走,她突然发现曹牧谦有时候也挺像个孩子,一个和她一样占有欲很强的孩子。
反正军队那些重伤的人也恢复了大半,她也就安心留在曹牧谦身边。
而赵破奴见侯爷终于退热后,心下稍安。
坐在胡床下首,看着张娘子喂着侯爷喝汤,心里羡慕不已,这次九死一生,回了盛京他定要要完婚,娶个妻子也这般照顾他。
见侯爷老神在在的享受,赵破奴撇嘴摇头,有啥了不起的!
“侯爷,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曹牧谦尚未康复,连完整地说句话都颇为费力,“明日班师回朝,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赵破奴不禁担忧道:“可您的伤势……”
曹牧谦缓缓摇头,“无妨,骑马而已。”
赵破奴深思熟虑后,最终点头,“如此也好,不知那浑邪王何时会再度来袭。尽快离开此地,方为上策。”
曹牧谦沉默片刻道:“拿走祭天金人,休屠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为免休屠王与浑邪王联手伏击我军,必须尽快赶回金城。”
赵破奴忧心忡忡,“可我军现在军马不足七百,将士不足一千。想要迅速赶回,实非易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寻觅更多军马。”
曹牧谦凝视赵破奴,“折兰部可还有战马?”
赵破奴摇头,“当日折兰部的战马,皆已为我军所用。”
芷兰在一旁心中无奈叹息,早知要用如此众多的战马,她当初就应该多收一些了。
如今可好,收进空间的马,除了那匹受伤的,她竟是一匹也不剩了。
看来返程途中,她也休想再收一匹战马了。
曹牧谦眉头紧蹙,许久才道:“既是如此,也不必强求战马,尽快赶回金城即可。”
赵破奴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赵破奴退下后,曹牧谦则是继续享受着芷兰喂他喝汤。
那一瞬不瞬的目光,让芷兰心生疑惑,她直视他,“你为何如此盯着我看?”
曹牧谦嘴角微扬,目光凝视她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你可有怨吾将你带来廊西?”
芷兰又给他喂了一口猪骨汤,神情自若道:“又不是你执意带我来,是我自己要跟来的。”
曹牧谦凝视着芷兰,“那你可曾后悔?”
芷兰摇头,“并未。”
曹牧谦的目光幽深,透着一丝疑惑,他凝视着她许久,问道:“为何?此地是战场,随时都可能丧命,一路行军如此艰苦,你竟没有一丝后悔?”
芷兰放下碗,认真思索一番后才道:“行军途中确是艰辛,当时确实有过些许后悔,觉得不该跟来受苦。战场凶险,我是心生恐惧,但也并无后悔之意,毕竟此次前来,我已经料到会有危险。”
曹牧谦的眸光忽明忽暗,“若遇危险,避无可避时,吾让你与吾一同赴死,你可愿意?”
芷兰见他神色凝重,还真就认真思考起来……许久,她亦神色严肃地凝视着曹牧谦,“若是遇到极其凶险的状况,即便我侥幸存活,也可能遭受屈辱,那我宁可与你一同赴死。”古代人对待女俘虏的手段,可想而知会有何种结局,与其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反正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或许死了还能回到现代。
曹牧谦凝视芷兰许久,与盛京那些受点伤便吓得要死的女子相比,她对待生死似乎格外淡然。
他听破奴讲述,此次是她独自一人赶回二百匹马,他未曾料到她竟有如此胆识。
突然,他问了一句:“你喜欢住在盛京还是茂陵?”
这突如其来、毫不相干的问话,令她莫名,沉思片刻“盛京固然不错,只是规矩太多。我还是更中意在茂陵居住。”
曹牧谦没有犹豫的轻轻颔首“好,以后我们就在茂陵居住。”
“我们……”她微微讶异“你不是要宿在军营么?休沐时也要回长平侯府的。”
曹牧谦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缓声道:“彼时吾尚未成家,自当回舅父府里。如今既已成家,自当回你与吾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