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夫人让我来拿上次在这定的料子。”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那应当就是季大娘子身边的乐韵姑娘吧。
她听到这声音,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门上,愣了一刻,才收回手。
“哎呦,早就为季大娘子备好了,咱们的人还说正要去侯府送呢,没想到乐韵姑娘亲自来了。”掌柜的回答充斥笑意,略带些谄媚,让人不禁猜测她口中的“季大娘子”究竟是何等尊贵。
“我们大姑娘明日便是百日宴了,夫人着急拿,便让我来了。”乐韵抬起头,语气傲慢。
“那真真是天大的喜事!”掌柜顿住,似是在悄声吩咐小厮把料子拿来,随后又听到她的笑声,“据说季大公子也回来了,贵府双新临门呐!”
“季大公子与其夫人的佳话京城谁人不知,府上这么久就那么一位夫人,大娘子真是好福气。”
掌柜又说了好些好话。
乐韵没搭腔,似是不屑,她等着接过布料,就开口道:“掌柜的,那我就先走了。”
“姑娘慢走!”
……
一直到乐韵的脚步声逐渐消失,温灵才发觉,自己的掌心被指甲尖划出一道道棱,被延缓的刺痛此时像潮水般涌出。
原来,他都已经有孩子了。
温灵忽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她脸色苍白,把晴儿吓坏了,嗓门不由得大了些。
这一叫把前面的掌柜也吸引来了,她走近,连忙敲门:“夫人,您没事吧?”
来这里的妇人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了事她可得罪不起。
没听到里面的回应,只是听那小侍女一直在问,掌柜最后还是害怕,推开门。
一开门,就见一位梳着妇人发髻但年龄不大的女子手撑在墙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另一只手捂着嘴,面目露出痛楚。
晴儿听着她的干呕声,没顾上进来的掌柜,一直帮忙拍着背。
掌柜一看这情形,不知是该帮还是不该帮:“夫人,我让人找个郎中过来吧……”
“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温灵打断,她直起身,一只手扶着额头,随后深吸一口气:“不用了,多谢掌柜,衣裳我要了,过些天改好我让丫鬟来拿。”
掌柜张开嘴又闭上。
京城达官贵人们多的是不能说的秘密,她一个小掌柜,听吩咐就好。
“好嘞,那您注意着些,我出去让伙计记下。”掌柜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他有孩子有夫人,不应该早就猜到吗?为什么刚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温灵一句话也不说。手指渐渐在马车窗框边收紧,坚硬的棱角刺痛手软手心,她回过神。
云府的宅邸里,姜妈妈快步朝主屋走着,步伐凌乱,像是生了风一般。
“大娘子,大娘子……”
何氏正站着逗弄笼里的鹦鹉。
那鹦鹉啄食她手上的谷粒,却不似平常鸟儿一样发出声音,反而像是哑巴。
姜妈妈进来时,满头大汗,看着何氏在,心就安定下来了。
“何事这么着急?”
何氏听到动静,没转过脸,只淡淡瞥她一眼。姜妈妈跟在她身边半辈子了,第一次看她这么慌张。
“夫人,大事不好了,小正子说,在街上看到了三姑娘!”
此话一落,满脸闲情的人手上动作一顿。
姜妈妈一脸紧张,眉头都皱在一起,她咽了咽口水,看着何氏的表情由淡然转黑。
“说清楚!怎么回事?”
“他不会是瞎说的吧?”
何氏乍然听到这个“死去”多时的三女儿,先是茫然,后反应过来目光刀一般锐利刺向姜妈妈。
底下人莫不是胡说的?湘儿不是说,已经把那小贱人扔到河里,绝无可能生还了吗?
何氏右眼皮忽地跳了好几下,手里一松,逗弄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没顾得上地上的东西,神色凝重又迟疑地缓缓坐回椅上,盯着姜妈妈,等她解释。
“大娘子,今日上午,奴婢让小正子出去采买物什,没想到那小子回来后,到处跟人说看到了三姑娘的脸,就在街上。”
她顿了顿,语气掺杂着害怕:“我本以为那小子瞎说,训斥了一顿,但小正子一脸信誓旦旦的,说是在大街上看见了,他还瞅了好几眼,绝不可能出错。”
“奴婢见他说的有头有尾,这才来回秉大娘子。”
说罢,姜妈妈抬头,看到坐着的何氏手上加快捻动的佛珠,眉目阴沉。
“大娘子,咱们该怎么办啊?”
何氏也疑惑。人明明消失了好几个月,按理说就算不死,也绝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难不成是鬼?
想到这个可能,她背后一寒,佛珠转动的更快了。
“他是在哪看到的?”
“据说是靠秀明楼那一带街坊。”
秀明楼?那不是“贫民窟”吗?怎么在那碰见了?大白天的,应当不会是鬼。
何氏手上的佛珠顿停,随即凝重的神色一松。
住在那里,就算是大难不死,那也不可能是攀上了什么贵人。
哼。
她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眼底微微露出眼白,瞧着有些渗人。
就算是再生,她也有法子让那小贱蹄子归西。
“让底下人去那边查查,一旦有蛛丝马迹立刻来报。”
姜妈妈站在一边,把何氏所有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听她这么说,姜妈妈也放下心来,而后又问:“需要通知大姑娘吗?”
何氏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逗弄棒,继续逗着被剪了舌的鹦鹉:“别告诉湘儿,免得她多想,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再说。”
姜妈妈应了声“是”,便要退下。
走之前,她像是忘了什么,回头正要询问。
但一回头,便恰巧见被阴影笼罩得严实的何氏,阳光打在她脚旁,像是鬼魅。
姜妈妈被吓得一激灵。
温灵刚回屋内,便见榻上慵懒地斜倚着一个男人。
男人披着平日里不穿的宽大袖袍,修长的手指持着一只酒盏,酒色晶莹如玉。
“大人怎么来了?”
温灵藏在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脸上挤出笑,眼神里却全是戒备。
她也想表现得自然一些,但想到在金玉阁那情形,面上实在笑不出来。
她忍住心底的嫌恶,抬头看他,恰巧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浅色的眸子里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他把酒杯放下,站起身把她抱起来,声音从她耳边压下,弄的她耳朵痒痒的:“今天去哪了?”
哪怕是这么多次被他靠近,还是会有悸动。
季钰这人,在魅惑人方面真是有天赋,哪天他落魄了去青楼当个清倌必然也不会混的差。
温灵压下心底怦怦的跳动,避开他的眸子,努力让自己像平常说话那样:“没去哪,就去街上随意转转。园子里太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