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和姚广孝瞎扯了许久,从自己当初在皇觉寺的经历,扯到了自己如何礼敬出家人。而姚广孝也是一通天南海北的胡吹加上恭维,只能说朱元璋说什么他就接什么,可以胡说八道,但是却不能让话题停止。这一聊便忘记了时辰,转眼之间,已经是日暮西垂。
朱元璋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残阳,正透过门窗洒落血色在二人身上。于是朱元璋笑道。
“时候也不早了,按理说朕不应该打扰大师这么长时间,但是奈何朕和大师一见如故,聊得兴起,也算是相见恨晚了。”
姚广孝急忙陪笑。
“哪里哪里,能与皇上攀谈,研究佛法,实在是贫僧三生有幸。”
朱元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坐得久了,倒是有些疲乏。
“大师啊,既然天色不早了,那咱就想最后再问你几个问题。”
姚广孝一脸认真。
“皇上请讲,贫僧自当知无不言。”
朱元璋转过身,首先甩出了一句。
“佛家说人有轮回,一切皆是因果。那朕平生杀戮无数,是不是也算种了恶因,以后是不是会结出恶果?不能和所爱之人再度聚首。”
姚广孝一改刚才不正经的样子,转动起佛珠。
“皇上虽然杀人无数,但是却是为了创造出一片新山河。佛家只是指引人向善,但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纷争,这是在所难免。皇上功过,自有上天断定。无需纠结于心中。不过贫僧还是要规劝皇上,上天有好生之德,平日里还是应当多行善事,杀开杀戮之端。因为有时候的业报,并不只是在自己的身上,也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贫僧觉得皇上乃至情至圣之人,自然不愿意上天降罪于身边之人。”
朱元璋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双眼微眯,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那倘若出家人犯了杀孽,还是血流成河的杀孽,以后又会如何呢?”
姚广孝听到这话,心脏直接慢了一拍。他明白,无论之前说了多少废话,还是无法完全消除朱元璋的怀疑,自己如今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佛经有云,佛门弟子如果造了杀孽,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油烹割舌之刑罚,不入轮回。”
朱元璋突然凑近了他。
“那大师怕不怕?”
姚广孝直面着朱元璋,却依旧面不改色。
“怕!当然怕!贫僧怕佛祖不会原谅我,更怕不入轮回,便吃不到那些可口的斋饭,看不到这花花世界,芸芸众生了。”
朱元璋哈哈一笑。
“行,但是这是朕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是,为何大师之前没有跟随太子留在应天,反而要来到北平呢?”
姚广孝眼珠一转,便回答道。
“贫僧在应天出家多年,看倦了应天的风景,自然也想出去走走。更主要的是,太子和皇上都是日理万机之人,贫僧才疏学浅,难堪大用。倘若留在应天,既做不得官为皇上太子分忧,又难以耽误皇上太子时间,讲经布道。”
只能说姚广孝说的是有理有据,让心思缜密的朱元璋也挑不出毛病。
“那大师觉得,朕这四儿子燕王朱棣是个怎样的人?”
“燕王年轻有为,英武不凡。而且心思缜密,治理封地有方。实在是当世的英才,都是继承了皇上的优点。”
朱元璋微微一笑。
“那既然大师觉得燕王如此完美,那您觉得,他能当得了皇上么?”
令朱元璋没想到的是,姚广孝直接哈哈一笑。
“当不了,绝对当不了!贫僧之前说过,以后的大明,需要的是仁治,燕王本质上还是属于武将。论治国和威望都比不上太子。大明已经不需要第二个马背上的皇帝了。所以依贫僧之见,燕王最适合的,就是当大明的一把利刃,奉天子之命,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很显然,朱元璋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那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就是有关大师的。”
“皇上请说。”
朱元璋绕着姚广孝直接转了一圈。
“人家都说,人活在世上就会有贪图的东西,每个人都是一样,咱就想问,大师在这世上,到底贪图什么?”
姚广孝也沉思了许久,在思考朱元璋话里话外的意思,最后却是一笑。
“贫僧乃是出家人,不求银钱功名,更不贪图美色享受。一切对贫僧来说,皆为过眼云烟。倘若说现在所图,便是一顿上好的斋饭,吃饱了便能常伴青灯,多念几卷经书。”
朱元璋却笑着摇摇头。
“不对,我看大师求的应该是名吧,而且还不是小名,是流传后世的大名。”
“那贫僧就借皇上吉言,希望日后能开宗立派,甚至超脱飞升。那也能在这青史里,留下我道衍和尚的名了。”姚广孝的反应很迅速,回答更是滴水不漏。
朱元璋便点了点头。
“那就祝大师早日超脱,不过这名可是分为美名恶名,还希望大师不要误入歧途。哈哈哈,告辞了!”
姚广孝正要起身相送,却被朱元璋拦住。
“大师不用送了,改日若有时间,再与大师研讨佛法吧!”
朱元璋打开佛堂的门,满面春风的走出来。朱棣一看朱元璋出来了,也一改之前有些心急的样子,满脸堆笑。
“父皇,您和道衍和尚谈的还算开心?”
“开心,当然开心了!”朱元璋哈哈一笑,随后看向朱棣。
“今晚别忘了吩咐下去,给大师多做几个上好的斋菜。什么竹笙酿百合、八宝素菜、金缕佛衣,都给大师做一做,好好给大师解解乏。”
朱棣有些茫然地点头,随即,朱元璋便大踏步地离开此地,连头也不回。朱棣虽然有些好奇和在意他们二人所聊之事。但是现在并不是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好先行离开。
朱元璋在走路的时候,心中一直在回想着今天和姚广孝的谈话。只能说今天姚广孝表现得,十分差劲。甚至连个合格的僧侣都算不上但是朱元璋并没有打消自己的怀疑。原因很简单,因为姚广孝也是朱标看上的人。而一个人,如果说起话来不着调,要么就是这个人本身就没什么本事,要么就是他在掩饰和示弱,好让人打消对他的怀疑。只是很可惜,朱元璋生性多疑。他绝对不回姚广孝一次两次表现出的荒诞,就对他放心。最后他问姚广孝的问题,实际上也是在警告他,别有祸心。
于是,当天夜里,燕王府的锦衣卫暗哨收到了一条命令:严格监视姚广孝的一举一动!
而当天子夜时分,朱棣趁四下无人,便来到了佛堂,与姚广孝促膝长谈。
“我今天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装傻充愣,但是我知道,皇上并没有打消对我的怀疑。皇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一定会密切地关注着我的举动。他最后说的话,也是对我的警告。”
朱棣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那怎么办?我们不会暴露吧?”
姚广孝摇摇头。
“皇上只是怀疑,怀疑我是你背后指点的人,怕我鼓动你。但是殿下是皇上的亲儿子,他最多也只是敲打你几句。现在你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算皇上想治你的醉也不可能了。”
“那你接下来……”
“我会减少所有的外出,几乎就是不会露面了。这样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而殿下您,也得沉寂一段时间了。尽量不要再去结交文物官员,尽量蛰伏,使自己变得不起眼。就连秦王那边,也尽量减少通信。”
朱棣点点头,他其实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有机会成就大事。
“那你说我父皇,会不会找我谈话,然后顺便敲打我几句?”
“肯定会,而且就是最近。但是殿下您只要记住,皇上说什么您都答应着就是,他如果给你扣帽子,那你就不承认。因为,一切的一切只是想法,您还没有付出任何行动。我们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罢了……”
朱棣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个道理,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