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风自然知道裴玄是故意的。
他看着裴玄那面上愧疚的样子额角一跳,抬手就把手中的箭矢扔了出去。
“殿下!”
阮流筝惊呼一声挡在了裴玄身前,那箭矢到了一半又被苏清风黑着脸用内力打落,一口闷血差点涌上心头。
“我也手滑了,太子殿下可别在意。”
“自然不会,没伤着筝儿就好。”
裴玄温声地关心着阮流筝,瞧见苏清风狼狈的玉冠头发,顿时心情更舒畅了。
苏清风再没了一点用膳的想法,一瘸一拐地回了屋子。
阮流筝两人一起用了晚膳,她担忧着苏清风没吃东西,便吩咐青儿带了些膳食去对面的殿内,她前脚刚走,李臻便进来了。
“江相已将长信候动手的证据全呈送了上去,只是殿下……这证据毕竟是咱们伪造的……”
长信候不过是他们为了让幕后人放松警惕的棋子,如此确凿让人深信不疑的证据,全是裴玄与江相伪造的。
可长信候已是皇后一党最信任的臣卿,一旦真逼急了他们反扑,李臻心中总是后怕。
裴玄伸手将江相送来的书信搁在烛台前烧尽。
“伪造如何?你觉得长信候无辜?还是皇后无辜?”
李臻顿时摇头。
“三年前,皇后伪造证据往孤身上动手的时候,也不见她觉得孤可怜。”
烛台剪影照在他侧脸的阴影,裴玄的语气冰冷无情。
“你当知道的,他们算计孤,容不下孤,孤也必须留条退路。”
门外,阮流筝的身影猛然停住。
“白枕有下落了吗?”
“还没有,殿下……您当时合该找个假的,也不能拿自个儿的命开玩笑。”
李臻忍不住多嘴。
这一年多来,裴玄的病断断续续地好了些,做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也无非是给外人看。
但那白枕里放的,却是能让他全然康健起来的药引。
皇后娘娘和医仙能守着那药到今天何等不容易,却没想到这一朝……
“孤拿个假的骗不过他,若是筝儿出了事,孤不会饶过自己。”
裴玄眼睑垂下,云淡风轻道。
“可是……”
李臻顿时急了。
“啪嗒﹣-”
“什么声音?”
裴玄与李臻齐齐看了过去,李臻手中的刀已经拔出,在裴玄的示意下缓步往外走去。
门外闪过一道浅色的身影,阮流筝撩了耳边的碎发,垂着头进来。
“是我。”
李臻忙将手里的刀藏了回去。
“给太子妃请安。”
阮流筝抬起头,裴玄敏锐地注意到她眼尾有些红。
他目光落到门外,不动声色地问阮流筝。
“来了怎么不进来?”
“也就刚到。”
阮流筝眨眨眼,往前两步,忽然主动扎到了他怀里。
李臻连忙别开眼退了出去,裴玄头一回被这样投怀送抱,有些受宠若惊。
“怎么了这是?”
“方才回来的路上眼里都进沙子了,也不知这春日里东宫哪来的风沙,殿下明儿往后院多种些树吧,挡一挡这沙。”
她头埋在裴玄怀里,细声细气地抱怨。
裴玄很好说话。
“好。”
“您……”
“殿下,皇上传召太子妃。”
阮流筝才开了个头,李臻在门外回禀。
两人都没想到这会已到了戌时,文帝竟要传阮流筝过去。
“也许是这两天担忧您的身子,皇上传我过去问问。”
阮流筝看着裴玄蹙眉的动作,宽解道。
裴玄摇头。
“孤与你一起去。”
他刚站起身,便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闷哼一声。
阮流筝连忙道。
“您别折腾了,我等会就回来。”
文帝明面上从不为难她,是以阮流筝心中还算宽和。
----
她坐上轿子离开东宫,等进了乾清宫,才发现帝后都在。
她弯下身行礼。
“前两天这一遭吓着你了吧?”文帝果然很快叫了起,温声问她。
“劳父皇记挂,臣妾尚好,只是殿下伤重需得好好休息。”
文帝随意地一点头。
“算起来阿筝入宫有两个月了,可还适应?”
“一切都好。”
文帝与皇后对视一眼。
“今日来此,也是有一件事想与你说。”
阮流筝抬起头。
“你嫁入东宫的时候,正逢上皇宫大选,朕想你初与太子大婚,也不能让侍妾在前面越了你的风头,便压下了往东宫送人的打算。”
文帝拿着手中的画卷,一张张翻看。
“只是如今你们成亲许久,太子是储君,若是身边一直只有一个人,只怕不妥当。”
阮流筝顿时心中一紧,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您的意思是……”
“你过来,阿筝。”
皇后热情地拉过她,阮流筝的目光落在桌案前的画像上。
一幅幅鬓影衣香的美人图,旁边还落了出身,不是阁老家的孙女,就是将军府的小姐。
“这个性子温柔,若嫁入东宫做侧妃,方便你管束。”
“这个活泼乖巧,没甚心计,日后必定能和你好好相处。”
“还有这个,知书达理,与阿筝是一模一样的人。”
皇后热忱地介绍着,阮流筝一句都没听进去,反倒满脑子的烦躁。
她给裴玄选妃?
阮流筝嫁入东宫两个月,东宫只有她一人,她也早习惯了和裴玄形影不离,如今乍然有个人告诉她,太子日后是皇帝,不是你一个人的,东宫必得多出来几个侧妃。
她一想起不久后的将来,有人与她一起住在后院,整日姐姐妹妹地叫着,和她做贵女的时候瞧见别人府邸的莺莺燕燕一样,阮流筝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皇后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阮流筝忽然打断她。
“您别说了。”
她的语气有些重,帝后吓了一跳。
皇后隐隐瞪了她一眼,挤出个笑。
“本宫知道你初入东宫便与你说这些不好,但太子身边也不能只有一个人。”
她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解。
“你的地位不可撼动,不管进多少人,哪怕以后太子宠爱别人,你也都是太子妃。”
文帝也看过来。
“年初选秀,二皇子往下,直到六皇子府,都已进了新人,太子总不能做宫里的独一份。”
“朕虽向着你,也得顾规矩。”
帝后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番话下来便让阮流筝不能开口拒绝。
可要她点头同意,阮流筝觉得比登天还难。
“既是殿下选妃,臣妾总不能做主,只怕得先问过殿下。”
帝后对视一眼。
“太子既在病中,朕不想为这些小事扰了他,你只点头同意再操办下去,太子那边,等他到时候亲自选人就是。”
阮流筝抿唇。
“臣妾以为,还是要过问殿下的意思。”
她一句话落,文帝脸上的笑就没了。
皇后也没想到阮流筝如此难说话。
底下的皇子妃们哪个不是对她恭恭敬敬,说要纳妾的时候哭哭啼啼地也认了,如今他们真到了用人的时候,这个温柔的儿媳反而是最不好拿捏的。
若不是裴玄比她要敏锐,他们何至于在这好好跟她说话?
皇后张口便要恼,文帝瞥过去一眼。
“朕也是提前与你交代一声,这底下的人你若不选,太子病着,朕亲自选也是一样。”
阮流筝依旧不语。
文帝终于沉了脸色。
“下去吧。”
阮流筝才踏出乾清宫,便觉得心中憋闷。
娶侧妃一事来的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在殿内心里乱糟糟的,不管他们问什么她都只觉得抗拒。
到了最后她知道文帝恼了,也晓得皇后不大高兴,但一向习惯了在外面恭顺的阮流筝却不觉得后悔。
但她不后悔,裴玄呢?
阮流筝捏紧了帕子走在宫中,心事重重。
越过御花园,面前悄无声息地立了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皇嫂。”
如幽灵般的声音吓得阮流筝一慌,她往后退了两步勉强站稳,心将跳到嗓子眼里。
隔着夜色,她瞧不大清楚来人,只谨慎地道。
“免礼。”
来人抬起头,一张有些少年气的脸庞映入眼帘。
阮流筝又往后退了两步。
“五皇子。”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了。
五皇子少年意气的脸庞上带着笑,
瞧见阮流筝眼底的慌张,他往前走了两步。
“皇嫂怕我?”
“没有。”
阮流筝又往后退开两步,想越过他离开。
她被绑走这事牵扯到了长信侯,长信候背后是五皇子和皇后,这卷着朝堂争斗,虽然裴玄没与她多说,阮流筝在这样无人的地方被五皇子堵住了去路,心中也是害怕的。
她才走了一步,便又被五皇子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他一步步往前逼近。
“听闻皇嫂受惊,如今可好些了?”
阮流筝再往后退。
“好多了,劳五弟关心。”
“都是一家人,皇嫂受伤,弟弟同样挂怀,就是不知道太子皇兄如何?”
“殿下也无大碍。”
身后便是嶙峋的假山和湖水,四月里的天夜里不凉,阮流筝却凭空打了个寒颤。
她越往后退,五皇子便越逼近。
一步一步,直到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湖里,阮流筝才惊醒已退无可退。
四处无人,身后湖水有几尺深,她一只脚已踏空出去。
“五皇子。”
她刚一抬头,纤细的脖子便猛地被一只大手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