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风声在营帐与马车之间席卷而过。夜色深沉的像一层厚重的帷幕,把天空与大地分隔得恍若两个世界。马车外,赵高与李斯彼此并肩立在微弱的灯火中,低声商议着什么。雨水顺着伞盖流淌,两人的身影在摇曳的光影中交织出一幅暧昧不明的画面。
马车内,胡亥安静地侧耳倾听。原本他以为赵高与李斯已经离开,然而隐约的低语声却从车壁的缝隙中传来。他像是受惊的野兽,屏息凝神,心脏加速跳动,却又不敢露出任何声响。
“丞相大人,若要立胡亥登基,我们必须先行封锁陛下驾崩的消息。”赵高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带着小心,“否则,若扶苏得到风声,以他的号召力和北疆三十万大军,一旦回师咸阳,我们必然失去先机。”
李斯微微皱眉,额上残留的雨滴滑落,他紧了紧手中的伞柄,眼中闪过一抹警觉。“我知道,”他说道,“可我们的障碍不止扶苏一人。宫中尚有蒙毅,朝中也有冯去疾、冯劫等人,蒙恬还在边疆……要封锁消息,他们不会轻易配合。”
赵高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中却带着暗暗的提防:“丞相不必担心,内廷向来由我掌控,只要先从陛下的死讯上着手,拖延几日,让陛下‘尚未薨逝’的消息散布出去。我们可借此机会拟定‘诏令’,将扶苏赐死。只要那道诏令一到北疆,他定会自绝,北疆的军权也就立刻失去核心。”
李斯听得心中寒意袭来,但脸上只是轻轻颔首:“言之有理。不过,此举虽险,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略微停顿,锐利的目光落在赵高身上,“赵府令,你向来精于内廷之事。可若等扶苏死后,朝中那些老臣和太子的(亲信,此处李斯口误,本想说扶苏是太子却立马改口)……还有那些与扶苏相善之人,岂会甘心?”
赵高神情微敛,话语却仍旧平缓:“正因为丞相大人掌控外廷,才需要您出面。趁胡亥初登大位,他必将倚重丞相大人您来稳住朝纲。到时候,蒙毅、冯去疾、冯劫等人,若敢异动,就以‘乱政’罪名一并铲除。真正的圣旨在我们手里,胡亥不过一纸诏书就能处理他们。丞相大人可放心,无论是谁,只要有一点动摇,尽可借机除掉。”
李斯扫了赵高一眼,面色冷峻:“赵高,你是真打算灭绝所有反对声音吗?若把所有人都推向敌对面,长久之计又在何方?”
赵高轻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丞相大人,您别忘了,大秦是以法家治天下。若没有强力镇压,各地旧贵族和变法受损者都会卷土重来。我知道丞相大人与始皇帝曾共同推进法治,但如今没有了始皇帝,大秦的根基已开始动摇。您若想保住权位,又何必为那些未表忠心之人留后路?”
李斯心头微微一震,隐隐感到赵高处处留着暗示与算计。他暗暗警惕起来,却又不得不点头:“你说得对。乱世需用重典……只是别忘了,我亦不想像始皇帝那般深陷杀戮。”
赵高笑得有些客套,目光却透着一股阴冷:“丞相不必多虑。胡亥本性贪玩,若不是我们立他为帝,他根本无法保住自己的命。我们逼他顺从即可,他若任性,咱们再另作安排不迟。”
李斯嘴角抽搐,内心隐隐觉得,与眼前这个善于操纵宫廷阴谋的赵高合作,实在危险万分。可局势使然,他只能捏紧拳头,语气绷紧:“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先隐瞒陛下死讯,一并拟造遗诏。待那封诏书抵达边疆,赐扶苏自尽后,咸阳即宣胡亥即位。一旦胡亥登基……”
赵高接过话头:“一旦胡亥登基,我们再慢慢除去蒙毅、冯去疾、冯劫等旧臣。新君方能高枕无忧,而丞相您的权力,也将彻底稳固。”
雨声里,赵高和李斯彼此对视,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那交织的视线里,一半是合作的默契,一半是算计的敌意。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件事表面上是齐心协力,实际上各自埋着后手与提防。可双方的目标一致——拥立胡亥上位,先剪除扶苏与其党羽,也只能先把那些暗中的龃龉压下去。
马车外的雨声将二人的对话遮蔽了绝大部分,但零碎的词句依旧在风雨中透进车内。胡亥听在耳中,不由得心惊肉跳。他咽了口唾沫,竖起耳朵捕捉更多的信息。
他听到“赐扶苏自尽”、“除去蒙毅”等冰冷的字眼,听到“胡亥登基”、“咸阳朝堂”之类的话语。每一个词,都仿佛一把尖刀刺向胡亥本就惶恐的内心。可随着他越听越多,血液却像燃烧一般在体内翻涌。
“赐死……扶苏……我就能登基?”胡亥呼吸急促地想着,原本对赵高与李斯的恐惧和厌恶,此刻竟被一种病态的兴奋所冲淡。他一直厌恶扶苏的仁孝名声,恨不能让这位大哥彻底消失,现在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展。
“只要杀了扶苏,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皇帝……”他眼中迸射出疯狂的光芒,薄唇微启,喉咙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低笑,既兴奋,又紧张。雨声依旧在车外密集地击打着天地万物,仿佛为胡亥心中恶念的滋生提供了最佳的幕布。
胡亥蜷缩在马车里,脑袋轻轻靠在车壁上,外面的雨声似乎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的喃喃幻想。他闭上眼睛,任凭思绪在一片奢靡的梦境中肆意驰骋。
他想象着,自己身穿用最珍贵的丝绸织成的龙袍,袖口和衣摆镶嵌着细密的金线和玉珠,每一步走动间,都有金光和翠色闪烁。龙袍上盘旋着九条腾云驾雾的金龙,龙眼里镶嵌的是纯净的南海珍珠,每一颗都比普通珠子大上三分。
“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会摆在我的面前。”他咧开嘴,低声念叨,脸上挂着一种既陶醉又贪婪的表情。
他幻想着,自己坐在比父皇的龙椅更高、更大、更气派的宝座上,宝座是用整块纯金打造而成的,两侧镶满各色宝石,有绿如翡翠的,红如火焰的,还有蓝得如同深海的。宝座前,有数百名舞姬翩翩起舞,每个人都容貌绝美,身姿婀娜,她们头戴璀璨的金冠,披着薄如蝉翼的绸缎,随着乐声摇曳生姿。
“我要比父皇更威风,更有排场。”胡亥心里默念,语气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任性。
他又想着,自己的后宫里有数不尽的妃嫔,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佳丽。她们会争先恐后地讨好自己,娇声甜语地唤着“陛下”,为他捧上各类珍馐美味:用千年乌木雕成的盘子盛着珍贵的燕窝羹,用东海龟壳雕成的碗里装满龙髓羹,还有只有北方草原上才有的雪貂肉,配上用数十种香料调制的汤汁,香味扑鼻。
“我要的不是吃饱,而是享受。”胡亥舔了舔嘴唇,像是已经闻到了想象中那些佳肴的香味。
他还想着,自己要建一座比阿房宫更恢弘的宫殿。他要让宫殿的屋顶铺满黄金砖,让四周的墙壁嵌满夜明珠,到了晚上,不需点灯,整座宫殿就能像白昼一样明亮。他幻想着,宫殿周围要种上千棵果树,每一棵都挂满了硕大的果实,随时可以采摘,还有专人每日为果树浇灌用山泉混合蜂蜜的甘露。
“我要让整个咸阳的人都知道,我比父皇更有能力。我要让他们对我五体投地。”胡亥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虚荣。
在他狭隘的心里,皇帝不过是一个站在最高处享受无穷荣耀与奢华的人罢了。
若我不穷奢极欲,世人怎知我,身登皇位,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