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无比沉默，顾愿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一句话没敢说，只一味地给云璟珩夹菜。
整座院落不算小，但都是盛放药材医术的杂间，除了鬼无名的寝室，便只剩下一间客房——
鬼神医避世撰写医术，不悦旁人打扰，就连沈却也很少来这里。
故此，顾愿霖和云璟珩便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间房。
“要是觉得不方便，姓顾的小子就去收拾一下书房……”
鬼无名还记得小徒弟有洁癖，平日里又不爱与人碰触。面上吵的凶，心里还是担心他受委屈。
“无事。”云璟珩坦然道，“我和阿愿一间房即可。”
鬼无名似是有些惊讶，混沌的眼神聚出幽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了一圈，而后摆摆手去了厨房的方向。
“随你们……”
卧室里，顾愿霖给云璟珩换药：“我从前没听你说过还有个师父？”
“十二岁那年我生了一场怪病，父亲请遍上元城名医，却无一人能够救治。”云璟珩神情有些落寞，“鬼师父恰巧来到云水山庄，救了我一命。”
“后来不知为何，他答应收我为徒，并在云水山庄待了一年。”
“许是觉得和你有缘。”顾愿霖换好了云璟珩肩头的伤药，轻手为他将衣服穿好，“那他教你什么，医术吗？”
“本来是想传授我些医术的，奈何我实在没什么行医的天分，也不感兴趣，最后只跟着师父学了些膳食疗法。”
云璟珩说着笑起来：“后来我才知晓，原来师父是想留在上元编撰医书，云水山庄奇珍异草众多，故此他才答应了父亲的条件，收我为徒。”
“话是这么说。”顾愿霖坐在云璟珩身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可我看鬼师父的性子，若是他不想收徒弟，还有人敢逼他不成！”
云璟珩窝在顾愿霖怀中取暖，“那倒也是，看来师父还是挺喜欢我的。”
“当然了，我们璟珩这么温柔善良可爱，谁不喜欢。”
云璟珩扑闪眼睫：“……夸得很好，下次不要夸了。”
“姓顾的小子，出来！”房间外传来鬼无名的声音。
“师父有事找我们。”云璟珩起身欲和顾愿霖一起前去，被顾愿霖按下了。
“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鬼师父喊得是我，若是看到你也出来，定然又要发火。”
“好吧……”云璟珩只得作罢，拉着顾愿霖的手嘱咐，“那你好好和师父说话。”
顾愿霖没忍住笑：“那是自然，放一百个心，嗷！”
半个时辰后，顾愿霖回了房间，手中还抱着两床被子。
“山里面晚上会更冷，鬼师父怕你冻着。”他将被子放到床上，凑到云璟珩耳边蛐蛐，“老头刀子嘴豆腐心……”
云璟珩轻笑一声，问道：“师父喊你去做什么？”
“哦，沈先生送的酒到了，鬼师父让我去帮忙搬过来。对了，沈先生还捎来一封信，不知写了什么，我看你师父气得脸色都变了。”
“那……师父有没有问你什么？关于……我的伤势……”
“这个……”顾愿霖眼神突然躲闪，晃晃悠悠从床边后退，一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上。
云璟珩紧紧盯着他：“你都说了什么？”
“你觉得他应该说什么？”
房门蓦得被推开，云璟珩看到师父端着一碗不知名的东西走了进来。
顾愿霖如蒙大赦，赶忙上前接过“救星”手中的碗。
鬼无名径直走到床边，摆手让正欲起身行礼的云璟珩坐下。
“行了，在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小小年纪比我老头子还板正。”
“你和你那个没规矩的师兄真应该中和一下，一个两个的巴不得气死我。”
“师父说笑了，弟子不敢。”云璟珩讪笑着往一旁挪了挪，拉着师父的手臂让人坐下。
眼神不住地瞥向站在后方的顾愿霖，警告他坦白从宽。
顾愿霖自知做了叛徒，心虚异常，张大嘴巴给云璟珩打暗号：“全、说、了！”
“……”云璟珩突然想当场昏过去。
“手。”鬼无名扫了一眼挤眉弄眼的两人，言简意赅道。
云璟珩低声说：“您不是把过脉了吗？”
鬼无名眼也未抬：“我是神医你是神医？”
“自然您是……”云璟珩不敢再争辩，悻悻伸出右手。
约莫一刻钟，鬼无名眉头紧皱，又道：“左手。”
云璟珩十分配合地将手伸了过去。
片刻，鬼无名收起脉枕，情绪似乎平稳了许多：“身上的伤怎么样？”
“没事，都是些皮外伤，阿愿每日都来为我换药。”云璟珩抱住鬼无名的手臂，“师父不必担忧。”
“我有什么担心的？生死有命，大夫只需尽力，剩下的就看病人和老天了。若病人不愿生，纵是阎王爷来了，也赶不回他。”
“师父这般说，可是砸了自己【妙手阎罗】的招牌喽！”云璟珩歪头笑道，“莫非师父治不好徒弟，反倒怪起病人不配合了？”
顾愿霖连连向云璟珩摆手使眼色，让他别再说下去。
“哼！”鬼无名倏然起身，却没有如顾愿霖想像一般发怒，面上反而露出些笑意。
他指着顾愿霖：“去，把这碗药端给我小徒弟喝了。”
“啊？哦。”顾愿霖愣了一瞬，这才端着药碗走到云璟珩身边。
真搞不懂这对师徒……
云璟珩方才还笑意盈盈，闻言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苦着脸道：“不是，师父你哪来的药啊……怎么又要喝药？”
鬼无名也是一脸莫名奇妙：“我这是医馆，没有药有什么，难不成有糖？”
“有，有糖！”顾愿霖猛然想到什么，把药碗放到云璟珩手上，转身去行李中拿了几颗山楂糖出来。
“吃颗糖就不苦了，听话，快喝药。”
云璟珩皱着眉，眼神不住地望向自家师父的方向，犹豫半晌，这才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小口。
“咳咳……师父，你又往药里放了什么东西？好苦啊！”
“乱放东西的鬼神医”：“……”
不是，有这么苦吗？真把自己徒弟试药试出心理阴影来了？
这次真的什么奇怪的药材也没放啊！
“别吐啊璟珩。”顾愿霖手忙脚乱，心道这次喝药怎么比往常还要难，“来，先吃颗糖，待会再喝好不好？”
鬼无名看着面前的两人，突然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个房间：“喝完药再吃饴糖，否则影响了药性。”
鬼神医冷酷地留下这句话，迈开步子出了房间。
果然，自己还是对徒弟太好了，才让这一个个的如此欺师灭祖。鬼神医心中如是道。
转眼就把当年每日“逼着”十二岁的小徒弟为他试汤药、苦得小孩儿脸都皱做一团的事淡忘掉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的顾愿霖默默撤回了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