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中注定的救赎
肺结核已经摧毁了这个男人的身体,他的脸上充斥着病态的红色,嘴唇开裂,满是血迹。
此时此刻,空气对他而言就是刀子,在肺里乱搅一通,每喘一口气都是莫大的煎熬。
亚瑟趴在地上,身体破败,力气正随着血液,从满身的伤口流走。
神枪手的双眼此刻已经满是恍惚,大片大片的黑暗朝着他涌过来,亚瑟知道,这黑暗就是属于他的死亡。
但他前面还落着一把枪!
拿到它!只要拿到它!
就算亚瑟此时已是油尽灯枯,但只要拿到那把枪,他就能在死前干掉他身后那个叛徒。
他手上的枪,就代表着敌人身体中的子弹。
就算当下他快死了,身体也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依旧有这样的信心。
枪从未背叛过他,这个西部最好的枪手,要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发子弹,和那个叫迈卡的叛徒做个了结。
地面上满是坚硬而充满棱角的碎石,亚瑟的身体被划的千疮百孔。
他的双手已经伤痕累累,上面的指甲因为用力而被掀开,惨白的血肉暴露出来。
身后,那个叛徒也发出了动静,刚刚他们在山崖上搏斗,因为扭打从上面摔了下来。
虽然是亚瑟先清醒的,但他的身体状况可比那个叛徒要差的多。
必须再快一点。
身体内外传来的剧痛丝毫没有影响到亚瑟的决心,也许他的生命里还有许多未完成之事。
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杀了那个该死的叛徒。
这仇恨必须做个了结,亚瑟要用生命把它拦下,不让这份仇恨蔓延下去。
终于,他的手搭在了那把枪上。
刹那间的放松差点让他眼前一黑,亚瑟猛吸一口气,才把眼前的黑暗给驱散开。
提起力气,正当他几乎抓住那把枪,将要得到了结一切的机会时。
他的手被踩住了。
黑色的马靴,西裤,亚瑟知道这是谁。
这个混迹在西部的男人,心情剧烈激荡,一时之间竟然失去了抬头的勇气——
他为之奋斗坚守一生的东西,是错的!
心在向着深渊坠落,失望、被背叛的痛苦,就像是压在心头的秤砣。
想想那些为了帮派死去的人,他们的死状浮现在亚瑟眼前,一个、一个....
现在看来竟然是如此悲哀,悲哀的可笑。
生命对他开的最大玩笑,就是让一个他视作父亲的人,一步步把他推向万劫不复。
“一切都结束了...亚瑟,都结束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亚瑟的头顶传来,这声音落在亚瑟耳朵里,就像是要把他的人生完全否定。
费力的抬起头,他的身体也随之仰面躺下,达奇的脸出现在了亚瑟的视野中。
“噢,达奇....”
眼前这个人,在帮派分崩离析时,坚定的选择了一个叛徒。
无力的把抬起的头垂下,他再提不起一分力气了。
他不明白,达奇到底是怎么了,那个叛徒只在帮派中待了两年,还害死了那么多人。
为什么?
作为帮派的领袖!
他为什么会选择站在一个对方身边,去相信一个叛徒。
强忍着胸腔内剧烈的疼痛,亚瑟此时就连说话都得用尽全力。
“他是个叛徒,达奇...你我都知道的。”
此时,迈卡也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他的右臂正无力的耷拉着,大概是刚刚在摔落山崖时摔脱臼了。
三人中,达奇成了决定事件走向的唯一关键。
“达奇,他有病,还疯了,他快死了,满口胡言乱语。”
迈卡走到近前,想把达奇争取到他这一边。
平克顿,也就是追捕他们的人,已经包围了这里。
如果能和达奇一起,他能减少很多风险。
亚瑟和迈卡都等着达奇的反应,空气一时间被安静包围,只余下亚瑟那粗重的喘息声。
“达奇,我曾为你奉献了一切......真的....”
看着达奇,看着对方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亚瑟突然想通了一切。
有些东西,可能也只有死到临头才看的明白。
也许达奇一开始就知道,谁是叛徒,谁是忠诚。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叛徒也好,忠诚也好,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达奇曾纵横西部,幻想自己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享受着支配一切的权利。
但在时代的车轮下,他一切的幻想都成了泡影。
这落差使他发了疯,他抛弃所有,原则、道德和情感,这些他曾经引以为豪的东西。
将身边的人,通通变成他恢复美梦的棋子。
达奇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有那个喋喋不休的叛徒。
虽然他们是朝着两个方向离开,但亚瑟明白,他们终究是一路人。
没人会把趴在地上的亚瑟放在心上,一个病入膏肓的亡命徒,让他自己等死就好。
山崖,天边,白色的鱼肚白占满了整个天空。东边,世界的尽头,嫣红的霞光跟随着露出半个头的太阳出来,掠过山下茂密的树梢。
费力的撑起身体,亚瑟靠着岩壁坐了下来,朝阳的温暖已经无法再暖和他的身体了,死亡正在侵蚀这个男人的生命。
咽下从嗓子眼里不断涌出的鲜血,他哆嗦着胳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由于亚瑟的爬动,那信已经是伤痕累累,几乎要被亚瑟的血液浸透。
这信是他心上人给他的告别信,也是诀别信。
为了帮派,他放弃了恋人和他私奔的请求,也彻底断了对方的念想。
费力的捏住它,将它一点一点的撕碎。
自己的尸体大概会被平克顿发现,不能给那群疯狗留下任何信息,免得给他珍视的人留下麻烦。
像他这样的亡命徒,可能真的不配拥有爱情吧。
将信的碎末攥在手里,亚瑟将它一把扔出了悬崖。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平克顿的人找来了。
这群疯狗只要咬上你,就根本不可能松口。
但一切都和亚瑟无关了,他眼前,那代表着死亡的黑暗在快速蔓延,显得既恐怖又安详。
这就是死亡,有人畏之如虎,但有人却坦然如访友。
“呵,命运...”
亚瑟的心里自嘲着。
死亡如温水般蔓延全身,将他全全包裹。
脚步声由远而近,却再没人在意了。
“是的,这就是命运。”
一个身穿板正西装,戴着黑色高礼帽的男人在亚瑟的尸体前站定。
他根本不像一个平克顿探员,身上的黑色正装一丝不苟,嘴里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我是来告别的,老朋友。
虽然你不认识我,而且严格来说,我也不认识你。
但我还是得替命运说句公道话,千万别抱怨它。
这世界根本就没有命运,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一切都是你选择的结果。”
山崖上,高帽男人身边无一活人,他面对着亚瑟的尸体,倒像是在和对方对话。
虽然正常人大概不会和一具尸体对话。
他嘴上念叨着,踱步到亚瑟近前,脱帽致意。
“总之,再见了,朋友。
希望你能写下新的命运。”
对于一个人来说,真正的黑暗就是停止思考。
当它将要包围你时,当人意识到死亡将近时,就算是意志再坚强的人,心中都会被悲哀填充。
生命的崩塌不可逆转,但谁又能真正做到没有遗憾呢。
但亚瑟的死亡却充斥着不合理。
他什么也看不见,这很正常,但能意识到这点却又不正常。
明明四周一片黑暗,却不断有陌生的记忆和情感填进他的脑子。
一时间,他好像活成了另一个人。
为人懦弱,沉默寡言。
生活被暴力和歧视填满,像是个被扔在垃圾堆,给人肆意发泄的布娃娃。
酗酒父亲那放大的拳头;同学脸上那讥讽的笑容;阴暗街道里,被顶着五颜六色头发的人团团围住。
而他却没有反抗的意思,像是只要把自己封闭起来,身上的乌黑就不存在一样。
于是他就静静的看着,看着拳头落到身上,听着他人的恶毒辱骂,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
他看着落到自己身上的暴力越加过分,拳头变成了棍棒,变成了桌椅家具;辱骂变成了落到身上的口水。
世界的恶意是会流动的,它们会像水一样朝低流,最后集中到某些身处社会底层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