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隐的舌尖在齿缝间尝到铁锈味时,纸轿里的银针已经钉穿窗棂。陆九渊甩出的黄符炸成绿火,却只烧焦半片纸轿帘——猩红的“囍”字被烧出窟窿,露出轿内端坐的白面纸人,它膝盖上摆着的婴孩头骨正咯吱咯吱转动。
“操他姥姥的催命煞!”陆九渊踹翻供桌挡住第二波银针,破庙里的泥菩萨被钉成刺猬。腐臭味突然浓烈,林隐右眼突突直跳,视线穿透墙壁看见外面荒地上密密麻麻立着纸人,每个手里都捧着一截焦黑尸块。
尸块上的蛆虫突然暴起,化作黑线射向门缝。林隐抄起香炉往地上一砸,香灰腾起的刹那,玉坠印记突然发烫。他福至心灵地抓把香灰抹在眼皮上,再看那些蛆虫竟是一条条缠绕着怨气的命线!
“阴路十三弯,阳人莫睁眼!”陆九渊抛出七枚铜钱贴地滚成北斗阵,拽着林隐撞破后窗。夜风灌进肺里像刀片刮,身后纸轿腾空时掀起的阴风卷着砂石,打在后背如同万千冤魂撕咬。
林隐踉跄中回头,惊觉纸轿后方拖着条血肉铺就的路——野草裹着人皮翻滚,每具皮囊心口都插着刻有生辰八字的桃木钉。而自己名字的命牌碎片正在桃木钉上方悬浮,像个吊死鬼的绳套越收越紧。
“进鬼市!”陆九渊突然咬破舌尖往龟甲喷血。林隐听到空中传来锁链碰撞声,抬头就见浓雾中浮现两盏灯笼,灯笼上“幽冥通宝”四个字冒着磷火。
雾色裂开的瞬间,林隐差点被声浪掀翻。
青石板路在他脚下蜿蜒,两侧店铺全是用人骨做梁、鬼火为灯。戴青铜面具的摊主正在兜售泡着婴儿胎发的琥珀,穿寿衣的老妪数着眉心钉入的棺材钉当算盘,更骇人的是十字路口那尊三足青铜鼎——鼎内沸腾的黑色液体中,浮沉着数百枚刻满咒文的命牌。
“让让!地府点卯!”
浑身缠着符纸的驼背鬼差撞开人群,手中铁链拴着十七八个无头鬼。最后一截锁链突然绷直,林隐右眼刺痛——锁链尽头的虚空中飘着面铜镜,镜子里赫然映出自己正在腐烂的半张脸!
陆九渊一脚踹醒发愣的他:“鬼市的倒影镜专照阳寿将尽之人,看久了魂儿就留在里面。”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鸾铃脆响。六只纸鹤俯冲而下,衔着的黄符炸起青烟。烟雾中有骨笛嘶鸣,纸轿竟穿过阴阳界追进鬼市!
“躲进拍卖会!”老头拽他拐进暗巷。腥红门帘后是座赌坊模样的厅堂,只是赌桌上押的不是钱银,而是活人的指骨、死人的眼珠——最中央的琉璃盏中,一团青色命火正被十二张血符镇压。
“诸位!压轴的可是玄溟家嫡子温养的保命火!”
高台上的黑袍人敲响头骨梆子,满堂邪修轰然大笑。林隐盯着那簇命火,右眼突突狂跳——火苗里蜷缩着个婴儿虚影,正是他在青铜棺幻象中见到的形态。而命火深处隐约可见血色丝线,另一端通向拍卖场二层某个珠帘掩映的雅间。
珠帘后突然传出个慵懒女声:“三千阴德。”
整场哗然。林隐却从这声音里听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当年他被管家鞭打至昏迷时,耳边就萦绕着同样的声线在说“锁紧命门”。
“三千阴德三次!恭贺天字房贵客......”
黑袍人话音未落,林隐的玉坠突然狂震。他眼睁睁看着那团命火被吸向雅间,体内黑气不受控地翻涌。当命火穿过珠帘的刹那,右眼捕捉到帘后女子颈间的一枚青铜钥匙——与青铜棺上咒文如出一辙!
“我的东西也敢卖?”
女子轻笑炸响在耳畔。琉璃盏应声爆裂,青色命火突然凶性大发,顺着血符反噬竞拍者。挨着展台的麻衣老汉被火舌舔舐,眨眼功夫竟化作具燃烧的骷髅,而命火在吞噬他的瞬间暴涨三寸!
鬼市乱了。
赌桌下的暗格里钻出无数尸犬,啃咬着倒地者的魂魄。陆九渊趁乱拽着林隐摸到后院,迎面撞见的场景却让人肝胆俱裂——十八具青铜棺呈莲花状排列在血池中,每具棺材都溢出血色命线缠向中央的残破书卷。
《逆命书》三个古篆在封皮上渗出血珠。
“天机宫的夺命饵!”陆九渊拽着他就要退,黑暗中突然亮起七盏油灯。灯芯是用人筋搓成的,火光里浮动着无数惨白面孔。
林隐的后颈汗毛倒竖。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走出个黑袍人,兜帽下是张布满缝线的脸——那针脚走向竟与鬼市外的纸人一模一样。随着他身上符纸沙沙作响,血池里的棺材盖同时滑开,钻出的尸傀额心都钉着银针。
“三更死,五更生,借君命数续残灯。”黑袍人嗓音像生锈的刀片刮骨头。
首具尸傀突袭时,林隐嗅到它喉咙里泛出的朱砂味——这是用锁魂术操控的活尸,三日之内死去的人都带着生魂余烬。右手抓向尸傀天灵盖的瞬间,玉坠印记突然发冷,他惊恐地发现体内黑气正被尸傀倒吸!
“居然是噬阴体!”黑袍人狂喜,“给我抽干他的髓!”
五具尸傀结阵扑来。陆九渊抛出的铜钱阵被尸气腐蚀成粉末,老头掐诀时半边长须突然变得雪白——他正在强行动用折寿卦!
“右手艮位,踏离宫!”
林隐纵身滚过半张赌桌,抓起桌边的犀角烛台捅穿尸傀眼眶。烛台尖端沾血后金光暴涨,竟逼得尸傀退后半步。玉坠突然发烫,那些金光顺着掌心直冲天灵盖,他感觉有火从骨髓里烧起来。
“朱雀焚邪?”陆九渊惊得卦签都拿反了,“这他妈叫玄脉废人?!”
林隐回手戳瞎第二具尸傀时,瞥见尸傀耳后露出的命牌残片——与自己在破庙看见的家主命牌裂痕形状完全相同。电光石火间他福至心灵,玉坠搅动的气息突然转向,对着扑来的尸傀暴喝:“玄溟老狗,还我命来!”
尸傀齐刷刷僵住。趁着黑袍人分神,林隐拽断赌桌红绳往尸傀脖子上套——红绳浸透百家怨气,专克控尸符。但最致命的是他咬破食指在尸傀眉心画出的血符,那是昨夜青铜棺上反刻的咒文。
血符成形的刹那,十八具棺材同时轰鸣。黑袍人惨叫着想收阵,却发现尸傀全部调转方向,啃食目标的嘴对准了操控者。
“你找死!”黑袍人撕裂衣衫,胸口露出嵌满铜钉的八卦镜。但镜面映出的却不是林隐,而是他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细腰女子——珠帘后的神秘人竟徒手撕开空间裂缝!
女子葱白手指搭在他肩头:“天机宫养得狗,果然不认新主子。”
黑袍人浑身骨节发出脆响,惊恐地瞪着她发簪上垂落的银铃:“织梦.....”
后面的话变成血沫。女子的五指如刀切豆腐般插入他天灵盖,抽出的魂魄被捏成青色焰火,随手抛给林隐:“见面礼。”
火焰入体的瞬间,林隐看见无数记忆碎片:玄溟家主深夜对着命牌割腕,血涂在写着他生辰八字的草人上;暴雨中的青铜棺被人刻意埋在乱葬岗;七日前有黑袍客拜访玄溟府,袖口绣着星轨缠绕的血手印.....
“姬无月。”女子弹指烧尽尸体,转身时罗裙翻涌如黑云压城,“小棺材,想不想知道谁在拿你填阵眼?”
陆九渊突然惨叫:“她颈后!”
林隐定睛看去,姬无月后颈皮肤下伏着条蚯蚓状的青筋,细看竟是无数微小符咒连成的锁链——与天机宫尸傀体内的控魂符如出一辙!
“真没礼貌。”姬无月抚过颈侧,指尖带起一串半透明的命线残影,“这不是枷锁,是待斩的因果。”
东南角突然传来闷雷声。林隐右眼狂跳,抬头看见拍卖场顶棚破开巨洞,纸轿竟突破结界撞入内场!轿帘掀开的刹那,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轿中纸人不知何时换成血肉之躯,那张与青铜棺女尸七分相似的面孔,正对他露出慈爱的微笑。
“娘....不对!”他狠咬舌尖,血腥味冲散幻觉。纸轿底部伸出八条蜘蛛般的长腿,粘液滴落处冒出阵阵青烟。而本该被拍卖的玄溟家命火,此刻正悬在轿顶凝成倒计时——子时三刻!
姬无月突然甩出根红线缠住林隐手腕:“不想变成同命俑就闭眼!”
漫天银针暴雨般倾泻时,陆九渊的惨叫声混着咒骂炸响:“艹!老子最烦神仙打架——”
最后传入耳中的是姬无月的嗤笑。林隐感觉身体被抛进黏稠的时空裂隙,最后的视觉残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紫雷劈中纸轿,火光中无数命牌碎片如蝴蝶纷飞,每一片都映出他不同死状的倒影。
等他在血腥味中苏醒时,最先入目的是间挂满锁魂铃的丹房。七盏本命灯围成困阵,灯油里泡着的赫然是他刚才吞噬的尸傀残肢。
“醒了?”姬无月斜倚在桃木剑搭成的祭台上,正把玩着从纸轿抢来的婴孩头骨,“你的命火被天机宫换过三次——生在棺中本该天煞孤星,如今却成了替人挡灾的肉阵符。”
她弹指击碎头骨,飞溅的碎片在空中组成星图。林隐认出其中几颗星的排列,正是青铜棺幻象中赤手撕天的轨迹。
“当初是谁剖开我娘的肚子...”
“重要吗?”姬无月踩碎星图,“你该问的是——”她突然闪到他面前,朱唇吐出的话带着血腥气,“敢不敢把全天下的命牌,都烧成灰?”
丹房西南角的符纸突然自燃。林隐转头望去,墙壁上浮现出血手绘就的倒计时,与纸轿顶的命火如出一辙。
“子时将至。”姬无月捡起他掉落的玉坠,挑眉看向窗外——玄溟家的追魂幡正在云端若隐若现,“要么跟我学欺天术,要么被炼成尸傀。选一个?”
林隐抓过丹炉边的通灵笔,蘸着自己的血在地面画符。昨夜吞噬尸傀时感悟的邪气在经脉游走,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座丹房的本命灯同时爆燃。
在姬无月骤缩的瞳孔中,他扯开布满黑色脉络的胸膛:“我要扒出那些换命鬼的肠子,看看谁的罪业更长!”